上世纪90年代,影楼进入大陆,大家发现身边“潜伏”着许多俊男美女,这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朋友同事,平常如行道树,但从影楼拿回来的相片,个个都象明星。
这是因为摄影师有化“凡庸”为“神奇”的力量,善于捕捉到镜中人鼻子的线条特别有力度,嘴角的笑纹很有魅力。最厉害的是,能让同一个人,呈现出或青涩、或成熟、或温暖、或冷漠等完全相反、不同的气质风格。
好的写作者,首先要做生活的摄影师——用自己的肉眼镜头发现审美对象的闪光点
莫泊桑说:“任何事物,都有它都未被人发现的东面…….最细微的事物里也会有一点点未被认识过的东西。让我们去发掘它。”
比如我们一说“送行”,随口就“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或者“……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多情自古伤离处”,于是“龙的传人”千年如一日,心无旁骛地“感伤”。
英国作家马克斯·比尔博姆未中唐诗的毒,不肯“感伤”:呆在月台上,我们变得急促不安了,我们的朋友的脸出现在车窗口,但那已像是一张陌生人的脸——一个巴望着讨好,哀哀求助,笨拙的陌生人。……他(被送者)几乎变得叫人讨厌了。接着长时间的沉默。我们中间有人强作笑颜,对旅行者点点头,打个哈哈,对方同样回应一声,报之以点头和微笑。又一个人咳嗽一阵,打断了又一次沉默,……离开车还早,那位朋友的“解脱”还没降临。
朋友越亲,到得越早,送行也就越尴尬的情感体验,其实“礼仪之邦”人人都有过体验,但没人敢说“皇帝没穿衣服”。马克斯发别人所未发,就是独特的审美发掘。
再说个审美方面的极致例子,格尔尼卡,是西班牙北部的一座城镇,到了毕加索的笔下,就没有了色彩形体,只剩几何线条,还极度扭曲膨胀,错位变形到疯狂,还被誉为世界名画。熟悉二战历史的人都知道,这是画家用断裂的肢体、濒死长嘶战马,破碎的色块,艺术地再现了经受炸弹蹂躏之后格尔尼卡城,控诉法西斯暴行。
“一切景语皆情语”,写作者笔下的景必是融入自己情感的景。“拧巴”格尔尼卡城就是蕴含了毕加索的愤怒,才成其伟大。——融入自己的情感
在杜甫眼底春满花开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在萧红笔下却自带自由与灵性: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象鸟飞上了天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
在周国平笔下则有“穿越”的奇诡神力——每年开春,仿佛无意中突然发现土中冒出了稚嫩的青草,……那时候会有一种多么纯净的喜悦心情。……也许天下生命原本是一家,也许我曾经是这么一棵树,一棵草,生命萌芽的欢欣越过漫长的进化系列,又在我的心里复苏了?
所谓的艺术体察,正如狐狸所说,(那朵玫瑰)因为他(小王子)的悉心浇灌和关照,就成了“他”独一无二的玫瑰。——生活有千万种风情,如果你没有掏出真诚易感的心与它交换,没有体察到这一景与别处不一样的美,那就和你没有半毛关系。
艺术体察,要你付出真情感,这还不够,凡伟大作品,皆包含着哲学的眼光和关照——融入你对生活哲学思考。这并不是说,它们都需要直白阐释一种哲学,或宗教思想。而是写作者对人生底蕴、生活本质的特别思考,通过他们塑造的艺术形象、创造的意境流露出来,并提供了前人没有的,或更深刻的认识。
小说仅仅编故事,哪怕再神乎其神;散文仅仅创造情境,哪怕再妙不可言;诗歌仅仅提炼出意象,哪怕具象再传神,如果找不到思想的对应物,都不能称之为好作品。所以好的写作者,艺术体察之外,还要有思想的高度。也就是说,创作时你的灵魂必须出窍,飞升到半空,俯瞰红尘爱恨打滚的肉体,包括你自己。
“春蚕”蠢肥,千年来居然是“相思”和“奉献”代言人,就算不收代言费,也算“美神”吃错药了。但台湾作家袁琼琼却下笔清新:
养蚕是有益健康的活动,不用面临什么人生大问题,生、死、无常什么的……买来的时候就知道它要变化,所以变化了也显得正常。可是这种单调与平淡却有种莫名的安定感……如果真有来世,我很愿意做一条蚕,人难得有这么没有问题的人生。
言前人所未言,不肯人云亦云的还有龚自珍。——有以文人画士孤癖之隐明告鬻梅者,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以求重价,而江浙之梅皆病。——养梅卖梅者为迎合文人画士病态审美观,不惜扭曲梅的天性,于是天下的梅也跟着文人画士病态了。
它抨击当时政权对天下人思想的压抑束缚,仍然穿越百年,对今天的社会仍有警示:父母出于对人生幸福的狭隘理解,逼学各种兴趣班,而废掉孩子自己“没前途”的爱好。还有为和别人比较中“有面子”,扭曲孩子的天性,逼孩子走父母设计的道路。
今天浮躁的社会,人们为追求金钱,常以牺牲健康、家庭幸福为代价,难道不是物欲对人性的扭曲吗?所以文学作品之大之不朽在于思想。生活的本质相同,哲学启示古今相通。
作家周国平,为我们提供这方面的创作经验——我想我还是应该把我的思想和感觉多储蓄一段时间,酿制成更浓烈的酒,以便组织进更成熟的作品里。
要想有高质量的写作印象储备,我们在生活中,要多体察,保有真性情,还要广学多思,让作品沉淀,提炼出隽永的哲学思想,都是有效的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