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2月29日，是个大晴天，感觉今年春天来得比往年早一些，还没到三月，油菜花已经开得黄艳艳的了。黑豆竟然在熬过这个冬天后，选择在这个暖融融的春日走完了它12年的狗生。黑豆是一条很普通的狗，它应该是拉布拉多和中华田园犬杂交的后代，它的身型是典型的中华田园犬，毛发和它的拉布拉多妈妈一样是纯黑色的，如果不是一身纯黑色的毛，样子和土狗真没什么区别。因为它土狗的身型没有宠物店接受寄存，这些年来我们一家如果要集体外出，当天不能回来的话都会把它带着，早已习惯了把它当成家庭的一员。也许是年纪真的大了，近两天它只是有点食欲不振，没想到很快就发展到虚脱了，送去宠物医院连血都抽不出来了，不忍看它痛苦地呜呜叫，于是我们决定给它安乐死。宠物医生说中型犬的寿命是9-12年，黑豆活了12年，已经活到它同类的寿命上限了，它每天定时定量进食，保持规律的运动和作息，我们常常感叹，在自律方面做得不如一只狗。黑豆是我婆婆公公养的，虽然我对它其实也没很深的感情，但送走它毕竟是一场与另一个生命的永别，不禁感叹人到中年，如果能从容地与各种永远逝去的情感来一场好好的告别，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啊。

好像死亡这件事情发生以后，事后都能说出一些征兆来。我奶奶在我四岁多的时候去世了，因为我和她睡，那天她没有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而是背对着我脸朝外侧身躺在床沿上，也许是怕吓到第二天醒过来的我吧。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死亡是什么，只记得后来村里的赤脚医生来了，奶奶被抬客厅，好多人围着，我发现她的嘴歪了，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后来村里的老人说起了奶奶死前的很多征兆，她们说听奶奶好次说想去接岭鸣（村外的一个小山丘，奶奶死后埋葬的地方）睡觉，就在那几天，她把自己的衣服鞋子全都洗干净收到箱子里了，好像真的有预感一样。就在一两周前，有一天黑豆要出门散步，我看着它跨出家门那一刻忽然发现它身上、脸上和尾巴的毛几乎全白了，只剩表面一层薄薄的黑快遮盖不住了，因为见过它年轻时油黑发亮的状态，当时心里突然感慨了一下：黑豆怎么也这么苍老了。也许这就是一个征兆吧。征兆好像隐藏着一股未卜先知的神秘力量，它成为我们怀念故人很重要的一部分内容，激起着同一种情感体验反复出现。三十年前我一位亲人意外离去，当初的巨大悲痛日渐变成了今天回忆起来止不住的悔恨和遗憾，这种悔恨和遗憾转化成了对在新冠肺炎期间那位一边大哭一边挣扎着去追赶载着丈夫缓缓离去灵车的妻子所承受的悲伤的感同身受。而很少有人能够避免悔恨和遗憾，我们在失去的时候总是会拼命回想事前的一些征兆，这种情感体验让我们对他人产生了同理心，也驱动我们更加珍惜现在的拥有。

近段时间以来，身边发生的很多事情让我对死亡有了更多思考，虽然这是个大多数人想竭力避开这个问题。尽管生命在不断地凋谢，但这个世界依然生生不息，有了下一代，似乎才更能坦然接受自己的衰老，甚至面对死亡有了更多的勇气，特别是我们看到年轻的一代过的比我们更好的时候。

黑豆去宠物医院的时候，接诊的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小哥，他看到黑豆痛苦的状态就非常的焦急，手套顾不上带就把它抱到就诊台上，马上拿出大头针要穿刺静脉，无奈黑豆脱水严重已经没法抽出血来化验了，在了解黑豆的信息后他很认真地让我们考虑是不是要做安乐。完成一切后我问他你一定很喜欢宠物医生这个职业吧，他说是的，他还说在安乐的时候其实他非常的紧张，出了一身汗。他还帮助我们整理黑豆的遗体，用诊台上的布把它盖好，黑豆作为他的患者得到应有的尊重，即便死去了也是很体面的。后来我们从网上联系了一家宠物火化的公司，过来的也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小哥，他很认真地把黑豆的遗体装到专用的袋子，然后告诉说会把火化视频发给我们，聊天的时候了解到他们公司是几个年轻人在做，大家都有养宠物的经验非常能理解人们失去宠物的心情。而之前我们在向小区的几个保安询问怎么处理狗狗的尸体时，他们很自然地说丢到垃圾桶啊。这个过程让我了解到原来还有这么多的新兴产业，也明显看到不同年龄段的人对同一件事情的态度。突然很为那两个年轻人感到欣慰，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一种对职业的热爱，没有太多的焦虑，他们拥有我所缺乏的安全感，相信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因为如果有条件从事的是真心喜欢的事情自然就会流露出幸福感和敬业态度。

最后黑豆和所有有机生命一样，会化成空气的流动的水蒸气和二氧化碳，以简单的化学成分回归到自然中。火化公司说会把它的骨灰放到盆栽的培养皿中，盆栽可以送给我们，以后它还会活在世上，只是它变成一棵植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