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古城
到达古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车站有点杂乱无章,和到过的很多旅游景点一样。空气闷热而潮湿,和四川的天气很相似。有好些揽客的本地人在车站询问前来观光的人们,在以前,我想我会撇开他们,独自摸索,而这一次,几乎没有犹豫就跟着一位大婶走了,也许是晕车和天气让我没有勇气犹豫。
带路的大婶很好,将我带到江边一处民居,窗外就是横穿古城的沱江,夕阳下,水光潋滟。对面是林立的吊脚楼,一色的质地和格局,在余辉里散发着淡淡的乡土气息。在景区,这里算是价廉物美了。
天气着实闷热,浑身黏黏的,问询了房主有关古城路况,开始古城之旅。
出门便见万名塔,最底层上有些有关佛教的图案和文字。很多人在那里拍照,这也是数字时代的便捷之所在——一路走完,拍完,告慰自己,到此一游。
万名塔旁是万寿宫,看样子像新建的。门口的古城路线图,木质的,泛着刻意雕饰的黄。
沿江一路走下去,小摊和商铺充斥了古城原本的安宁,变得嘈杂而喧嚣,加之天气的缘故,让古城变得似乎有些焦躁不安。我想,沈老先生(沈从文)从未曾想过,这些“按文索骥”的后世子孙们,看到的湘西会是这样一种尴尬的局面。但看看过往观光者们脸上愉快而麻木的神情,也许不必顾虑所谓的尴尬。
小摊上琳琅满目的苗家饰品,在摊主和游人间的讨价还价中似乎有些狼狈,又似乎更光鲜。在临近烧烤摊上飘来的熏烟里,谁也不能不识人间烟火了。
相比路摊,店铺似乎要逊色些,这也许和人们的消费意识有关。但仍见络绎不绝的人们在一个又一个店铺里大浪淘沙般的想要淘一点自己认为的“宝贝”。我想我也是个“淘宝者”,只是一路淘下去,在满目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苗家服饰和物品里,出现了“审美疲劳”,淘到最后,得来的也许只是一粒沙。
暮色苍茫的时候,才想起此行要义,于是穿梭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里,一路走,一路看。古城的大街的石板路还有些新翻的痕迹,虽然这里也可谓游人如织,但到底没有大理、丽江名满中外,游人的鞋底还不曾把青石磨亮。
沱江在暮霭里渐次迷离,两岸次第闪亮的灯火,宣告古城夜的到来。江风本该细微清凉,但人群着实太喧嚷,丝毫没了风拂古城的意境。
古城里唯一横跨沱江的集商业和文化于一体的古建筑桥——虹桥,外观上更像一排悬浮在江面的吊脚楼,里面设有商铺和住处,和沿江的街道异曲同工。
过虹桥就是江对岸,一路走下去,也是一色的店铺林立,但游人似乎少了很多,三三两两的行人,似乎有点寥落,却非凸显古城的清幽。
边走找寻沈老笔下的湘西韵致,直到街的尽头。也许是我对现实太过奢求,过去只属于过去。
街的尽头(也许是街口),我看到了刻着“凤凰城”字迹的牌坊,普通得和观瞻者们的热情有些不搭调。再往前就是金碧辉煌的“凤凰广场”,场中央的用草木修剪而成的凤凰,似乎太轻率,无法想象她曾经浴火,涅槃,重生。
灯火辉煌的不夜古城,江畔酒吧里各具声色的躁动,撕扯着古城夜的灵魂。和丽江古城之夜如出一辙,与大理古城的夜相形见拙。相比酒吧里传出的声音,街头艺人的吉他弹唱多少安慰了一下耳朵。
仅有1.8公里的古城,却让我迷失了方向,以为沿路返回就可到达的客栈,却在一次次的询问里显得有点遥远。难怪很多朋友笑过我路盲。
终究没能原路返回,也好,走一遭古城的跳桥——用石墩在江面搭建的桥,虽不比虹桥气势如虹,却别有一番小城韵致。走过了,才想起还没接触沱江的水,于是返回,让江水涤荡一下脚的疲惫。很凉,突发奇想要用它来冷却一下古城。
已经是午夜,游人们似乎也看累了。古城的也有得一丝安宁。
夜的辉煌还在继续,脚步却要搁浅了。
冬就苗寨
离古城21公里处的三江镇的大山深处,导游告诉我们那里有未被汉化的“生苗”聚居区——冬就苗寨。一路的颠簸,导游为了位移游客们的“动感”,于是教大家唱苗歌——四句一曲,词可以自己作,调可以反复吟唱,有点《诗经》里所谓“一唱三叹”的风格。
也许是导游的感染力不够,也许是游客们的情绪不高,一路寥寥落落地唱,很有点牵强附会。
所谓的大山深处,其实山并不见多大,与云南很多地方的山相去甚远,倒有点像四川的丘陵;也不见得多深,只是山路颠簸,给人以错觉。
到了寨门(一座伫立在公路上的牌坊),见几位苗家“点菜”(音译,女子的意思),在寨门口拉了用红绸布结成的花,算是对游客展示苗家的风俗——对歌进门。导游选出的对歌代表和大伙儿一同让苗家“点菜”们无“还口之力”,足见中国人的优势。
一进苗寨就见当地的一所小学,石头切成的校门,只有一个门框;操场就是百来平米的一块用石板铺成的地,没有任何设施;四间教室并立,门窗破败。在改革开放31年后的今天,它的确太破旧。
再往前,就是被雨水和牛屎马粪浸蚀过的高低不平的石板路,四下到处是浑浊的空气,加之地面有些滑,游客们可能好多都在心里鄙视了——中国到处是农村,千里迢迢来此走一遭,何苦?
进得寨子,见“土匪城堡”、“龙家大院”(《血色湘西》、《湘西往事》等的外景拍摄场地)不过只是“传说”——“土匪城堡”不过是一间黄泥夯筑的有些小圆洞的土墙房,“龙家大院”有正房一间,偏房两间,院墙一堵,院子角落有几根枯木,木上躺着一只慵懒而脏兮兮的黄猫。
绕过,往上,到“观景台”,可以将寨子尽收眼底,也许没有一个地方的观景台和所观的景会如此粗陋,这也许就是所谓“原滋原味苗寨”的来由吧。
从情人谷回到苗寨,已经是用餐时间,很多地方有长街宴,这里又长桌宴——长长的木桌,像个比例失调的长方形,长边一边坐4人,短边一边1人。也许是太劳顿,饥饿,家常小菜也一时成了山珍海味。苗家自酿米酒是上乘饮料,可惜游人们喝得不多,因为要自费。饭菜都是尽量,像自助餐,在碟连去了好几个之后,终于发现胃下垂了。
于是去“广场”(两间只有三面木板围成的相对而建的木屋,房梁上断续掉落因虫蚀和积尘抖落的灰)看苗家“风情录”。苗家少男少女们开始表演击鼓、对歌、丰收、竹竿舞、迎亲等。也许是他们厌倦了表演,按上去有些邋遢懒散。
情侣们更多地忙着穿苗服拍照,过一把苗家人的瘾。
节目最后,是互动,前去的游客男子被邀了去做新郎或迎亲,然后是学跳竹竿舞,但上台的只有那么两三个。天气太热,饭后人们可能习惯静静等着胃液工作。
午后的阳光,不烈,地表温度却在38°左右,游人们渐渐撤离,苗寨是不是又回到了“未被汉化”的时候?
情人谷
苗寨依傍的后山下,有一处被叫做“沱江源头”的峡谷,情人谷就在那里。两座青山,一面峭岩,一座木板吊桥,一湾50米左右的浅滩,几爿竹筏,几个水上秋千,一座小拱桥,就是沱江源头,情人谷景致了。
游人们在燥热中见了水,兴致突然高涨。等着划竹筏的,拍照的,玩水的,行走秋千的,不亦乐乎。
光了脚,伫立水中,炎热的夏,水透心地凉。山泉的魅力莫过于此。
一路的劳顿在山泉的涤荡下有所缓解,空城计却开始唱响,午饭时间了,人们匆匆返回苗寨,情人谷在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中,幽然谢幕。
沈先生墓地
一说到湘西,一提起凤凰古城,大多人都会说“那是沈从文笔下的‘边城’,是沈老故居……”,但很多人不知道,沈老最终的脚步也驻留在那里,“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在去沈老墓地的路上,忽然顿悟那句出自《古诗十九首》诗句,想先前怎么都只能理解而不能悟的诗句,怎么就在那一刻豁然了呢?也许这就是佛家参禅只要义所在吧。
到得听涛山下,见青石路边停放了好些人力三轮,有车夫上前问要不要下山后乘车返城,想一个人静静地便走边尽可能地体会沈老笔下的“边城”意境,也就谢绝了。
山脚入口处一间书屋,门口挂的却是湘西苗家服饰。径直前往沈老墓地,途中一老人在清扫山道,见我,便指了指山道,明白老人是在给我指路,谢过,顺着绕过一道湾,到山间的一小块平地,先生墓就在眼前,说是墓地,但似乎只有石碑,一块造型特别的彩石,碑文是先生手迹(内容见下文),碑前是前来瞻仰的人献上的菊花和花环,碑身上也有好些花环,碑旁的树上结了好些褪色的结。没有绕到碑石后,也没有打开手里的照相机,只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想象先生若泉下有知,会怎样看我们这些“不速之客”。
天色很暗,尽管当时是早上9:00左右,但前一夜的雨所留下的阴影似乎还没退去。伴着淅淅沥沥的雨露下了山,去了那件书屋,零零落落的书架上,是先生生前作品《边城》、《长河》、《从文自转》、《中国古代服饰研究》等,还有画家黄咏玉先生的作品,及宣传湘西的一些绘画和摄影作品。店主是个中年人,专注地看着电脑视频。小屋静静地,似乎很落寞。
书屋对面是先生墓的解说词,现录如下:
沈从文先生是我国著名文学家、史学家、考古学家,凤凰县人,生于一九零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一九八八年五月十日病故于北京,终年八十六岁。
先生一生中,著有五百万字的著作文章,《边城》、《长河》、《从文自转》是他的代表著。他晚年专著《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一书,填补了我国物质文化史上的一页空白。先生从凤凰走向世界文坛,为家乡为民族争得了荣誉。
家乡人民非常崇敬他,县委、县政府与其家属商议,决定将先生骨灰安葬在“听涛”山下。沈家主动自理安葬费。
杜田村“听涛”山距离县城中心一公里半,远则积山万丈,争气负高,含霞饮景,参差岱雄;近则圭壁联植,环美幽丽,沱水通脉,清滢秀澈,岩泽气通,如珠走镜,似仙境也!
先生碑,采天然五彩石,状如云茹,高2.8米,宽1.9米,厚O.9米,重约6吨。碑石正面,集先生手迹,其文曰:“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背面,为先生姨妹张充和撰联并书,联曰:“不折不从,星斗其文;亦慈亦让,赤子其人。”由中央美术学院著名雕塑家刘焕章教授镌。
先生一生,淡名如水,勤奋、俭朴、谦逊、宽厚、自强不息。先生爱祖国、恋故乡,时刻关心国之安、乡之勃兴、民之痛痒、人之温爱,堪称后辈学习之楷模,特立墓地,以示永远怀念!
沿青石路原路返回,见江水清冽,江面晨汽氤氲,古老的凤凰城,又拉开了她的现代序幕,想:先生若能看见,是该欣喜,还是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