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和狐狸

夕阳的余晖洒在深秋的山坡，一只老牛胡乱地嚼着几丛枯草，在他的旁边坐着一只红色的狐狸，狐狸坐在高高的山坡上望着红彤彤的天空赞叹：“夕阳真美啊！”山坡下是一望无际的金黄稻子，沉甸甸的稻穗垂到地里，老牛啧啧道：“可不及这片稻子美!”

山坡后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茶林，茶林里还藏着另一小片茶花林，这是小狐狸的茶花林，这里的茶树是她一棵一棵种下的，这片茶花盛开的时候就是这个世界最美最美的时候。

狐狸是山里的狐狸，老牛却是山下村里的老牛。

每年春耕的时候，老牛都要拖着牛车到山下的田里耕地，耕完地，主人就会挑个水美草肥的地方，好好犒劳老牛。这是个广阔的山坡，一到春天，山坡上就一片碧绿，抽出的草像柔软的发丝一样在风里起伏。山坡下有一条小河，春天，河水涨到了老牛的腿肚子。老牛经常在河水里喝上几口水，再躺在河水里打几个滚，把全身弄得湿乎乎的，洗去一身的疲劳后，再上山坡饱饱地嚼一顿。

老牛是只颇具文艺气息的牛，他躺在柔软的山坡上，看看田里劳作的农民，望着不远处村里飘起的炊烟，他的内心涌起感动的情绪，眼睛竟模糊了起来，不自觉地吟出了“田舍炊烟常蔽野，居民安堵不离乡”的诗句。

老牛的主人是一位退休的小学教师，闲的时候总是拿起本书来读。老牛在院子里吃牛馊水的时候，常常听上几句。有时候老教师在旁边教他的孙子孙女们认字时，老牛也听上几句，就这样他渐渐地认了几个字，学了几句诗。

就在老牛念出“田舍炊烟常蔽野，居民安堵不离乡”的时候，深深的草丛里露出了一颗圆圆的脑袋。“哦，一只小狐狸。”小狐狸怯怯地伸出头看了看老牛，踱着步子依偎着老牛坐下。就这样，他们成了朋友。

老牛把他学的字教给小狐狸，把他学的诗也教给小狐狸。小狐狸很聪明，学的快，领悟的也快。仲春时节，野上氤氲朦胧，小狐狸竟说出了“春烟撩人也愁人”的话，让老牛暗暗叹服。

老牛越加喜欢小狐狸了，他有时候趁着主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从主人的书上扯下几页，含在嘴里。主人一看书上留下的痕迹便知道是老牛干的，生气地拿起藤条往老牛身上抽，老牛死死含着嘴里的纸，生怕掉了，又怕全给含湿了。他巴不得主人抽完赶紧带他下地，他好趁机把纸送给小狐狸。

小狐狸书读的多了，知道的也多了，她懂了诗经，听了一些情爱的故事，她开始期待爱情。小狐狸把这些纸藏在自己的茶花林，她想着明年茶花盛开的时候，也许会有另一只狐狸到来，那时候她教他读诗，他给她讲外面的故事。

十一月，天有些冷了，田里的稻子也收割得差不多，山坡上的草开始有枯衰的迹象。这时，山茶花开了，一朵接一朵，热热闹闹的。小狐狸的山茶花开得好，山茶花瓣又大又白，晶莹无暇，真像一朵朵荔枝瓣，黄黄的蕊裹着清亮的露水，潮润饱满。

收割完稻子，家里有了新粮草，老牛很少有机会出来吃草。有时候出来也是被主人牵着到山下的小河中喝水，老牛叫喊几声，小狐狸听到了，立刻大声回应，告诉他今天茶花又开了几朵。老牛在河里滚了滚，哞哞几句就被主人拽了回去。

                “你的茶花林真好看”

十一月的某一天，另一只狐狸来了。这是一只英俊矫健的白毛狐狸。他对小狐狸说，“这片茶花林开得真好。”

“我还有另一片更美的茶花林，你要看吗?”小狐狸认为白狐狸是上天送给她的礼物。她兴奋地领着他到了她的茶花林。

“你的茶花林真好看。”白狐狸赞美说。小狐狸听完喜滋滋的。也许有一天他会说“你真好看。

“可以送一朵给我吗?”小狐狸摘下一朵洁白的茶花送给了白狐狸，茶花上闪着晶莹的露水，小狐狸觉得这上面的露珠也好看。

这一天起，白狐狸在小狐狸住处的不远处住下了。

小狐狸还是常常到山坡上，有时候白狐狸挨着小狐狸坐下来，陪着她闲聊，给她讲一讲山外面的事。

“你知道吗？我从那边的山过来。”白狐狸望着东边，“那边山里也有山茶花，可没有这里多，到了秋天，山里开满了黄色的野菊花，喏，就是这种。”他在草丛里叼下一朵野菊。

“那边有很多狐狸吗？”

“不，只有三只，有一只像你一样是红色的，她的脾气可暴躁了......我有一年去北边的山里玩，那里的狐狸才多呢！他们身姿漂亮又矫健，总是能捕到很多野鸡、田鼠，那真是一群有趣的狐狸。”他见过的狐狸比自己有趣多了，小狐狸听着，心里有一点失落。

深秋的夕阳是很美的，山坡上缠绕着橘子色的雾，茶花林也变得绚烂模糊起来。他们枕着大片的茶花，望向田野。田野里烧着稻草垛，红红的一片火里燃起黑色的烟，凉凉的风抱着黑烟而来，穿过山坡上白色的枯草丛。小狐狸嗅了嗅，烟里带着烧焦的花生壳的味道。她有时候听着老牛的哞哞声，依然欢快而有力地回应，只是声音里好像多了点更柔软的东西，大概是害羞吧。

小狐狸红色的毛发柔软而光滑，夕阳下的她仿佛和光融在了一起。“你真好看！”白狐狸望着小狐狸的脸说，他的脸上也洒满了温柔的光，白色的毛发闪着发红的金色。

小狐狸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全身又热又燥，她不敢抬头看白狐狸的双眼，紧张得不知道怎么回答，手足无措地傻笑着说：“不不不，夕阳更好看。”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是好像不该这么说。

这一天晚上，小狐狸失眠了。她把收集的书页整理了一遍又一遍，想带着它们马上去见白狐狸。她急躁又欢快，像有一粒粒爆米花在心里蹦开。

“可他并没有说喜欢我呀！我不该这么兴奋忘形的，也许他对其他狐狸也是这么赞美的呢？”小狐狸忽然有些伤心。

睁开眼，阳光明媚，小狐狸的心情又变好了，她觉得白狐狸是喜欢自己的。她叼着书页去找他，他的洞穴外面被一大簇粉色的木芙蓉遮挡着，以前怎么没发现这花这么好看呢！

    她在洞穴前徘徊了几步，鼓起勇气喊了几声，没有声音，她撩开门前垂下的木芙蓉枝，探进脑袋，哦，他不在。小狐狸失望地走了。

    白狐狸洞穴的北边有一棵高大的松树，落下的松针又香又软。以前，小狐狸对这个东西可不太感兴趣，自从白狐狸来了后，小狐狸总是捡些回去铺在洞穴里。她期盼着见到白狐狸的身影，并渴望他见到自己，却又羞于把自己的心曝露在他面前。她尽量掩饰着自己的情绪，不敢让白狐狸发现。可爱情就是要让对方发现呀！

她真想冲到白狐狸面前，拎着他的毛问：“喂，你喜欢我吗？”她一边捡着松针一边想着那样的场面，不禁笑出了声。

    白狐狸说：“你的毛发真漂亮。”

“多吃点松子，毛发就会变得光滑鲜亮”。说完，小狐狸就后悔了，好像不该这么回答。

白狐狸又说：“你的茶花林真好看。”小狐狸不知道回答什么，只笑笑。可她的内心像流淌的泉水那么欢快。

小狐狸觉得白狐狸要说出“我喜欢你”这几个字了。

他却只说“这里的黄昏真美。”其实他想说“有你的黄昏真美”，小狐狸懂了，却不敢相信自己懂了，她想要一个更明确的答案。

    白狐狸走了，一句话也没有留下。过了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他也许不再回来了。

老牛说，“你错过他了，你错过爱情了。”

“我不知道他爱我呀！”

“他说‘你的茶花林真好看’，他还说‘这里的黄昏真美’，他给你讲了那么多的故事……这不是爱吗?”

“我不知道，也许他对遇见的每只狐狸都那么说呢?也许他给很多狐狸都讲过呢……”

“可对他来说，你是一只特别的狐狸，你为什么不把‘你的茶花林真好看’，理解为‘我喜欢你’呢！”

小狐狸伤心地哭了起来，“他喜欢我为什么要走呢？”

“他把心的90%给了你，你却因为那隐藏的10%不敢接着，他又怎么保证你不会把他的整颗心摔在地上呢？”

爱情这点小心思真烦人呐！

“你还会遇到另一只狐狸的，一只把心完全交给你的狐狸……”

“那又有什么用呢？我不喜欢他，他交给我又有什么用呢？我会像茶林里的花一样枯萎，孤独地老去……”

茶花落尽，青青的茶籽鼓了起来，村里的人上山摘茶籽了。山里又热闹了起来，可小狐狸的心却空空的。她白天躲在洞穴里睡觉，晚上出去猎食。

茶籽季后，秋雨连绵，小狐狸听着大颗大颗的雨声，想着冬天就要来了，她把软软的松针盖在自己的身上，真暖和，她又想起了白狐狸，他去哪了呢？

天气难得见晴，过了这天，就要入冬了。

山坡上的草一片枯白，今天的太阳好像落得特别快，田野不再是金色，土地也没有那么鲜亮。夕阳吝啬地斜入林间，这一许清亮的余晖啊，让小狐狸放肆地哭了出来。

草丛里响起了另一阵响声，一只白色的狐狸，在小狐狸旁边坐了下来。

“还是这里的黄昏好看。”

“你怎么又回来了呢？”

“没有诗的黄昏怎么叫黄昏呢！”

“你喜欢诗吗？”

“我喜欢你。”

“你喜欢我吗？”

“喜欢得不得了！”

两个身影越来越近，天气冷了，两只狐狸依偎在一起不是很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