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胶底鞋
笠日一大早，小雪照例去菜园子里摘菜。“小雪，听说你考上初中了”，在门口塘路上遇见秀霞嫂，她说：“真替你高兴！你以后就是我们村文化最高的女孩了。”
呜……小雪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三年前，秀霞嫂还没有正式嫁过来的时候，在大娘家住了有大半年时间。那时大娘担心她人生地不熟，晚上就由小雪陪着秀霞过夜。秀霞每天晚上给小雪讲有关外面世界的故事、讲电影、教小雪唱歌，她们俩像姐妹一样亲。
外面的世界对于小雪来说，是充满好奇的。小雪憧景着那些新奇的东西，感觉自己就想那井底的青蛙，看见了头顶上的那一小块天空。
“哭什么？多高兴的事，喜事啊”，这一哭把秀霞嫂搞懵了，“怎么？你妈不让你读？不能啊，我去劝劝她。”接着又安慰了几句。
小雪来到菜园子，转角遇见同村黄屋的木子，木子当年与小雪是小学低年级同班同学。
“小雪，考上初中了，好啊！哇，全班将近40多个毕业，只有4个人考上了初中，你一定要继续读啊。你看我，只读到了三年级，以前学的东西都还给老师了，现在没有后悔药吃了！”
嗯，嗯，小雪不好说什么，只嗯嗯算是回答。
接下来的日子表面上似乎照旧，小雪每天的日常依然是，一大早去菜园子摘菜，然后给全家人做饭，接着准备猪食、喂猪，早餐后到门口塘洗全家人的衣服，晾完衣服再上山耙干树叶、捡枯树枝，中午回家继续做饭，下午下地干活，收工后帮忙把晒场晾晒的花生、辣椒等收回家，之后趁天黑前到村口离家200米远的井里挑水，挑满水缸后开始做晚饭。
每天的活儿满满当当，小雪变得沉默寡言了，她满腹的心事，懒得说话。有时打着蚊子、苍蝇，骂几句，对着家里的小猫发泄几句。
有几次见到香美和跃华，打听了他们是否在为升初中做准备，他们和自己情况都非常类似，都说柴火钱筹备起来有困难。跃华是男生，家人同意继续读，正在想办法凑钱。香美家人还在犹豫，还在思想斗争之中，有人支持有人反对。
听大人们的意思，能想的办法也不多，能借钱的人似乎也想不出来有谁。小雪说看见过妈妈去赶集卖鸡蛋，于是三个小伙伴又开始算，如果靠卖鸡蛋来缴柴火费，要卖多少个鸡蛋。三个人都不清楚1个鸡蛋多少钱，1毛？5分？1分？如果是1分钱1个鸡蛋，1.5元就是150个鸡蛋。
小雪知道家里鸡蛋放在什么地方，她家里的那几只母鸡有时候一天下一个蛋，有时候几天没有，多的时候一天有3个鸡蛋那就高兴坏了。小雪大概知道家里鸡蛋的数量，感觉离150个还差好远好远。
于是三个人就想，每个月的柴火费要用掉150个鸡蛋，越想就越不敢往下想。末了又互相打气，说可能算错了，也许鸡蛋没有怎么便宜。究竟有多便宜，最终也没有搞清楚。
后来三个人又商量起来，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卖钱。小雪说村里有人采草药卖钱的，像车前草、鱼腥草、白花蛇舌草、鸡冠花、马屎苋这些草药，小雪是认识的。
那天以后，小雪每天干家务活儿尽量快速干完，一有空就去山上、田间采草药。采回来的草药放在院子里晒，晒干了的草药收集在一个竹箩筐里，草药一天一天地多起来。
又过了一星期，村里来了一个邮差，送来了二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他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学院。那天全家人都非常高兴，乡亲们也都非常高兴，说“方圆十里第一次听说有人考上大学！”
为了庆祝一下，妈妈让小雪把刚刚晒干的花生剥了壳，用少量的油炒了一碗花生米，弟弟吃得乐开了花。
距离开学的时间越来越近，小雪不敢问妈妈凑钱的事，眼下二哥也马上要到省城去上大学了，妈妈为二哥上学又要准备多少钱呢？路费？生活费？自己上学的事恐怕更没有希望了。
一天，香美专门过来告诉小雪，说：“夏萍的姐姐就在山南初中读书，已经读了一年了。夏萍的爸爸说砸锅卖铁也要供她上学，既然她有能力考上就让她读。”
夏萍的爸爸是村小学的老师，小雪真心羡慕夏萍。
“知道吗？夏萍说自己和姐姐可以睡一个铺，这样可以省一床席子”，香美带来进一步的信息。
“啊，是吗，这样啊？那么，你和我，我们俩也可以合用一套，这样的话，家里会不会觉得没有那么花钱了呢。”小雪突然觉得这主意不错。
对啊，香美表示同意。
日子在一天天过着，没有人在意小雪的草药在继续增加。
一天早餐后，二哥拿出一张信纸，说：“小雪，我帮你想过了，理了一下，把你上学要用的东西列出来了。你先看看，再想想，还有什么没有考虑进去的？”
小雪接过信纸，只见上面写着：
1. 食
柴火费： 每月1.5元，卖鸡蛋、借、亲戚凑 （关键点）
米： 自带，每次带一周的量，约3斤
菜：自带，必须够三天的量
军用水壶、筷子、勺子
2. 住
草席、床单：自带
3. 衣
衣服：两套换洗
鞋：胶底的 可以防水（难点）
袜：两双换洗
4. 文具
书包、作业本、铅笔、橡皮擦、圆珠笔、钢笔（用旧的）
5. 木箱子 装日常用品的，带锁。
小雪原来以为上学的事很渺茫，现在看到清单，感觉有着落了。她把清单从前往后仔细看了几遍，越往后看，眼睛越来越热，越来越湿，鼻子开始抽噎。心里感谢二哥做事认真，想事情真周到，体会到二哥对她真好。眼泪直往下落，赶紧拿右手的手背左右揩眼泪，揩完又将手背在衣服上蹭蹭。
良久，小雪平静下来，说：“我没有像样的胶底鞋。”同时低头看自己的一双赤脚。是啊，平时白天都是赤脚上山、赤脚下地，晚上洗完脚穿的是一双旧布鞋，每天也只有睡觉前穿一下鞋，穿一会儿就睡了。
平时在家不觉得，要出门了才体会到，必须要有一双鞋，自己小学的时候，夏天赤脚上学，大家都一样，习惯了。
以前上小学，离家也就500米，天气冷遇上下雨，路上泥泞的时候，小雪和弟弟试过穿布鞋，踩着自制的高跷去上学。这回远了，不能再踩高跷了。
距离上学时间9月1日越来越近，小雪按照清单开始准备，自己又补充了第6点，毛巾、洗脸盆、刷牙杯、牙膏、牙刷、梳子等日用品。
钱和胶底鞋两个难点依然还没有克服。
妈妈在逢圩日有时去一趟镇上，有时卖十几、二十来个鸡蛋，有时卖一担干柴，顺便把小雪采的草药也带出去卖掉了。
干柴是低矮灌木树枝，那是妈妈和哥哥跋山涉水走到20里远的深山，用镰刀砍、再用肩膀和扁担挑回来，堆在院子里的一角，晾干后的物品。燃烧起来火苗旺，灰烬少，是很受欢迎的厨房烧火材料，一般情况下，家里人舍不得烧这些干柴。
就在开学的前几天，早餐后，木子突然来了。
“小雪，我做了一双胶底鞋，你看看是否合脚。”
木子从包里拿出一双自己亲手制作的深蓝色胶底布面鞋，“我帮不到你什么，一点点心意。”
小雪惊讶得嘴巴张着，不知说什么好，老同学真是雪中送炭啊。
那天中午时分，小雪的大姐和爸爸都回来了，又是意外的惊喜。那天大人们谈的都是些钱啊、路费啊。末了，小雪得到通知，次日全家人要为二哥考上大学庆祝一下，请乡亲们来家里聚聚。
第二天的聚餐，全村人家都派了代表来，来聚会的人都带着礼物。三叔自己亲自钓了2条草鱼送了过来，秀霞送了一大捆豇豆，木子又送了一个大冬瓜，接着有人送西瓜、南瓜、丝瓜、苦瓜、辣椒、茄子、小芋头、鸡蛋，还有人送了一罐自家做的客家酿糯米酒。
小雪、妈妈和大姐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秀霞和木子也一起帮厨。中午聚餐的菜式以素菜为主，各种素菜炒辣椒，比如茄子炒辣椒、豆角炒辣椒，鸡蛋变出了辣椒炒鸡蛋和蛋皮汤，小芋头变成了油炸丸子，鱼是红烧的，最下饭的菜是酸菜辣椒炒小鱼干。每桌还有一碟油炸花生米，这是下酒的好东西。
桌椅板櫈也是找乡亲们借的，到中午开餐时清点人数，乡亲加亲戚们，一共有5桌人，前厅摆3桌，后厅2桌。来参加聚餐的人个个脸上兴高采烈，男人们喝着当地产的章贡白酒，女人们喝着客家酿米酒，人人有说有笑，个个传递着真诚的祝贺。
客家人的民风是纯朴的，参加聚餐的乡亲和客人都提供了力所能及的帮助，众人的力量使聚餐会办起来显得容易了很多。
8月29日，小雪上初中的各项用品，包括柴火钱已准备就绪。
好中文的样子，十万字写作计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