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陶失业的口号是失业等于就业。没什么可怕的，甚至还有点小兴奋，期待着新的同事，新的老板，像游戏结束又开了一个新页面而已。当一个人落到社会的最底层，确实也没什么可怕的。当然从另一个角度看来，也没有什么好骄傲的，古代评价这种现象就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周陶的爸爸去世得早，没留下什么家产，人走的茶凉了十几年，亲戚朋友早就把这家人从地图上抹去。妈妈是个退休的小学教师，姐姐刚刚参加工作仅够顾得上自己。周陶本是大家的希望，只是毕业碰上了双向选择，落井下石地还遇上了国营企业大萧条，家里不敢在他身上添上新希望，只当这个小孩懂事，竟然没有据此闹事或者摆烂，反正又不缺这一口，只要孩子身心健康，爱干嘛干嘛。

        周陶也在各种工作之间来回切换，碰到的工作或者事情都不加选择地咬一口，反正就是干活，又不是造原子弹，不需要专业知识。双向选择之前的大学本科生，有的不仅仅是好脑子，还是千军万马中真刀真枪地打出来，吃苦耐劳确实不是吹的。这不，前几天报纸说，一个北大的去卖了猪肉，成了创业新榜样，所以，没几天，他去摩修店找了份学徒工，他大学学的是机械设计和装备，就业以来第一次靠近了本专业。

        他原本就是受了北大卖猪肉的启发，觉得修车应该也不错，算是去卧底，将来创业自己开个摩修店，凭着大学四年的物理电气干掉当地百分之九十的低端小店。当然一如既往地，应聘的时候他没说他有什么文凭，拿出高中毕业证已经震惊了所有人。这是当地最大的摩托车维修店，竟然有明确的分工，有独立的仓库。按学徒流程，他得从打气放机油开始。放机油的就已经三个人，这个机修店的规模可见一斑。

        大师傅荷西陈是个瘦高个，虽然是个放机油的领班，但也是这个机修店明显的头。机修的江湖和冷兵器时代一样，谁大个谁厉害，毕竟要的只是力气。轮胎大小都只有一种气门芯，机油只有入口和出口，能复杂到哪里去？人家只看你的动作潇洒不潇洒，小动作是否到位。比如大师傅荷西陈，不管多大的摩托过来，踩住双支撑，单身抽起车屁股，卡塔一声，车就立了起来。力气小的或者杠杆角度不对的，车子一次没立到位就算了，重心不稳摔了人家的摩托就死都没地方埋了。当然，如果你给他烟抽，打完气，人家还要对着你的气门芯吐口唾沫，冷冷地告诉你，没有泡，不漏气，完美。大师傅还不仅仅就这两手，机油放干净没有，换什么机油，换完机油打火听声音，那就是权威和经验的结合了。你拿机油表尺看，和人家拿机油表尺，动作的角度都不一样，人家对着阳光看的是刻度，你对着地面看到的是一条杆子连在盖子上。所以有的东西不告诉你，就是秘密。周陶学的是机械，所以，换机油只算油路管线的开端，托摩托车屁股踩双支撑的时候，他脑子连里面的棘轮结构都能隐隐看得见。周陶虽然明白，但是混社会也有些日子，所以不敢显露，大部分时间都在虚心请教，装模作样地在大师傅示范的时候一次次认真模仿，在每一次模仿后都大彻大悟一样有所提高，像一颗幼苗，被大师傅看着成长，所以荷西陈很喜欢周陶，经常在大家分烟抽的时候，也不忘记周陶，有时候还要拍拍他的肩膀。

        机修店里最有文化的是仓库，大家都爱仓库。里面有两个女人，高大的那个不太像是本地土产，这种重要的岗位不言而喻应该是摩修店主人的心腹，女的做了心腹，不是亲戚就是好友。高大的女人只要五官匀称，皮肤白皙，基本属于大美女。一般来说，大美女智商不太高，神经简单不能分叉，只能专注一两样东西。机修店的大师傅要什么零件，都是一样样地往仓库跑，等大个女人专心登记的时候从领口看下去，或者丢个螺丝批扳手看人家的底裤。常年累月的，估计大个应该知道，荷西陈去领火花塞机油，人家就很少夹腿，登记的时间特别长。荷西陈有时候也让周陶去领零件，周陶那时候还不怎么开化，从领口看进里面发现就是两个巨大的肉蛋，体会不到荷西陈奖励的快乐。

        另一个土豆不高，样貌也是不凡，但是匀称，脸上的酒窝好像要随时抽枝的芽坑，眼睛总是看穿事物的本质一样，冷冷地冒着凉气。她站在高个女人的背后，冷冷地看着每个大师傅，眼睛随着人家的目光顺藤摸瓜一样探索人性肮脏的一面。大家都不喜欢这只馊土豆，都等她进仓库找材料才过去领零件。周陶的眼睛躲不过这只冬瓜的心灵审核，审核的结果估计应该是人品及格，各个大师傅都看出来了，大美女不在，都支使他去领零件。周陶的一门心思都在放好机油升职下一道工序，学全了好开连锁店，没有欣赏肉蛋的欲望和动力，得到两大美女不时称赞的目光，在机修店地位日益稳固。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太阳晒得地面泛光一片白，大家都在阴凉处闲聊，大老板不声不响地走了进来，看着拿着喷枪清机油仓的周陶。周陶没发现，专注地用气流扫荡齿轮仓，这就是伯乐发现千里马的标准样板。大老板显然是听到某种风声前来，和传说中的一个样，满意地点点头，和蔼可亲地指向仓库，你以后进仓库吧，跟着大姐好好学。机修店就这样产生了咸鱼翻身的伟大传奇，周陶从一个放机油的学徒，一跃飞上了枝头，和凤凰们一起看仓库。这是个良好的示范，深刻说明了人人通过努力均可以改变命运得到发展和机遇！大家都满怀希望意味深长地叹气和点点头，表示从此要争先恐后加油努力干。

      机修店的最高山顶是仓库，仓库里面几百上千的零部件，要记得什么在哪里是个系统工程。周陶不能看大个美女的记账本，看了一眼仓库，就看了个大概，电子零配件、外观易损塑料件、油料液体易燃件、机械件、发动机及大型外壳不常用件。还不错，虽然分类不能界限分明，但是仓库管理基本到位，主要的摆放次序按的是零件的材质和易损程度。周陶对仓库管理没多大兴趣，搬个小凳坐在仓库门口，看外面的师傅修车，师傅一旦站起身，他基本就走到了零件架下面，手悬在空中对着自己感觉的零件，等着两大美女发令是第几排第几格型号批次，好印证自己的判断。大个美女对他只是感觉到有点神奇的加速度，小个土豆看见的却是速度后面显示的超能力，有时候都能在黑暗里看见她欣赏的亮光。周陶也看明白了，大个的应该是老板的好朋友，小个的应该是老板的亲戚，一个明一个暗，掌控着这个本地最大的机修店。

      不多时，没有意外，在这个高中学历即为顶峰的地方，他就像泥土里的金属，无可奈何地被人发现了。小土豆从黑暗里走了出来，搬张小凳子并排坐在周陶的身边，有一句紧一句地询问他的家庭背景和师承，以至有的时候还顶着暴露身份的危险，不耐烦地让大个美女自己去拿零件。周陶没什么城府，那点身份背景被一点点地挖掘，几天就被丐帮长老的女儿摸清了底细。她们基本可以确认，周陶就是遗落社会的落魄公子爷，机修店当即翻身成了相亲会，大个美女有心成全，小个美女极力靠近和拉拢，于公于私都要把他纳入囊中。大老板来得更勤快，不时宴会吃烧烤，酒足饭饱后好朋友分头散伙，老的一对开车离去，把小的一对丢在城市的另一头创造机会让他们回不去。夏天的夜晚总是不怎么黑，月亮在没有路灯的地方反而更加地亮，喝过酒的小土豆拉着战战兢兢的周陶哪里黑往哪里拐。一天晚上有好几次，土豆仰头看着周陶，周陶黑暗中四处张望，虽然身高差不是很悬殊，也累得人家眼睛充血，身体发烫。经常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周陶，也被大小美女打击过好几次，让他在仓库里搬梯子拿大件，但是没办法，周陶会用仓库那台简易吊机，滑轮杠杆原理他大一就会了，用在机修店和仓库里算降维打击。开除是不可能开除的，这么幼稚还没心机的高品质周陶，如果不趁机拿下，迟早要离开机修店。亲戚情分又没到，不能拿伯父的机修店当诱饵，待嫁的小土豆经常望眼欲穿，危机感日益紧迫，焦虑得恨不得晚餐都改成烧烤，烧烤全开在郊区的坟堆里。

        本来水火不容的仓库两大美女，很快结成了同盟。大美女支招传经验，奈何经验有限，只能在身体衣服上做文章，鲜艳的颜色出现在油污的仓库里，本来灰色的土豆被刷上了漆，甚至发展到土豆不惜剥了皮，外露的风光日益明显，周陶身体诚实，实实在在的实，任你风吹雨打，就是荷叶不沾水，油盐不进，脑袋焊死，目不斜视。

      有一天，大美女问小土豆，近期进展情况如何。小土豆狠狠地说，有次拉他的手，他竟然大梦初醒，吓了一哆嗦，都凌晨十一点了，问他去哪里，他说要回家，我还能怎么办？！

      上帝给人打开一扇窗的时候，往往会关上一扇门，不可能所有的好事都让一个人占全了。周陶是个非常特别的人，自小学习好就算了，还不怎么通人性，他世界里的人性别特征都不是很明显。女人是女人，色是好看不好看和性不沾边。他家和一个邻居关系特别好，父母是相互帮衬的同行，能力大得两家都没搬过房子，孩子都一般大，只是邻居生的全是女孩，周陶家有两男孩。周陶自小性格温顺，内向又单纯，邻居喜爱得就如同己出，给他配了条钥匙，从小就和自家三个女娃圈养在一起。特别是同龄的二女儿名叫吴千里，打小就是国色天香的好胚子，基本一样的家庭教育，和周陶性情相近，是形影不离，彼此没有防备隔阂，吃饭要挨着坐，看电视打瞌睡都要倒在一堆。两娃那是自小男才女貌，门当户对，两家人都暗自称心，心照不宣地只等孩子大了，直接在墙上凿个洞，两家人变一家人。谁也没料到，这两个冤家虽然血肉相连一样亲近，却彼此都不把对方当异性。双方父母都没发现，这两个孩子对性别免疫，感觉外面行走的都是一样的生物体。

        所以周陶让人喜欢，不管男女，在他眼里一视同仁，他挨着林梅坐和挨着荷西陈坐，感觉是一样的，挨着小土豆和挨着大师傅坐，感觉也是一样的。只不过挨着男人坐，那是兄弟，挨着女人坐，心怀不轨的人会走火入魔。这不小土豆就很抓狂，明明两个人都排排坐，心有灵犀地畅想未来，明明两个人都无限靠近，甚至黑暗里都手拉手，但是总感觉没有贴心，贴的总是衣服。不仅是小土豆，周陶小时候就已经有很多西红柿、番茄、葡萄、苹果，那时这些娃儿只是年纪小，抓狂一阵子就成了青春惆怅，一阵风就吹没了。泰国把人分成三四五六种性别，估计没有那种性别属于周陶和吴千里，两个都是那种招蜂引蝶的主，只不过他们两个分别是白炽灯和光管，发光是自然现象，和人口增长无关。

        小土豆初中没毕业就进了中专，虽然没有读大学，但那时候初中能上中专比读重点高中的分还要高，也是个万里挑一的狠人，加上有年轻又有姿色，眼高于顶，大师傅们只敢远观而不敢近瞧。她混社会大半辈子好不容易看见一只金属制造，盗墓大半生才发现了青铜器，最后眼光独到却是禁止买卖，疯了那是正常。机修店的大老板不厌其烦，24小时不停地被各种风吹得要着凉，天天吃烧烤要上火，半夜兜风肾还虚，长叹一声，长痛不如短痛吧，为了人民的身体健康，家族的繁荣昌盛，奉上丰厚的退休金，把周陶开了。

       周陶失业不问原因，习惯了，还是那句话，失业等于就业，他还来不及带专属杯子，无需和小土豆干杯，大家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