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吉原是村小学的老师,和根儿是一个老爷爷的兄弟,从小一起长大。大吉有文化明事理,又会铺排事,把丧事安排得简单隆重,礼数周全,尤其平定了不少村里前脚发丧后脚差点大打出手的事后,更是深得村里人的信任。所以,村里的白公事,他是当仁不让的定盘星,而秋他娘这丧事,也算是自个家里的事,他更是责无旁贷。
一个在骂,一个在哭,一个非得要,一个不肯给。谁都没有让步妥协的意思,僵持在这里。
燕数落秋曾往秋他娘脸上扇过两巴掌,数落翠把秋他娘哄得转花是为了她的钱,数落秋他娘一样的儿女不一样待称(待称:山东方言,对待)。
有人说:“你娘肯定有她的理由,你对她好,她能不知道,再说也没便宜了外人。”
屋里被抽得烟雾腾腾。
“燕和翠你姊妹俩闹下去,闹到天明也不会有个决断。”
大吉把烟头在纸杯里用残茶水淹灭。
“我说燕啊,叔刚才说的几句话,你听着中听也吧,不中听也吧,你滋么(滋么:山东方言,考虑,带有指责的意思)着点,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这自古以来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娘给翠那钱的事,我们外人就不掺和了。”
大吉用“内部自行解决”这个办法让他们一班人从这件事中脱了身。
剩下的两件事也不好解决。
那就是“祭遗”分配和给闺女“换服”。
说到底,这两件事都是“钱事”。
“祭遗”(我按照方言读音,找了两个最接近的字,‘祭’并不读作ji,类似ji音在舌尖上发出的声音,现代汉语中无此音节),是亲朋好友以礼金或食物、烟酒等方式表达对亡者的祭奠哀思。祭遗的多少显示与亡者关系的亲疏。
燕拿了一万元的“祭遗”,确实不算少,按村里的行情亲闺女一般就两千元。外人表示心意的“祭遗”是不退的。亲闺女的“祭遗”,娘家的兄弟会回一部分,给姐姐或妹妹“换服”用。
“换服”,亲闺女要穿白孝服给父母“吃服”(吃服:山东方言,穿孝服守孝),现在虽然不穿白裤、白鞋了,但“换服”的风俗却保留下来。
两件事情顺利得让大吉一班人始料未及。
第一个始料未及:翠给了燕一万元钱“换服”,也就是把燕的“祭遗”全回给她“换服”,还说:“秋不在,孩子们还小不懂事,‘换服’这事我就作主了。这么多年,在照顾俺娘上,燕付出得很多,我也很明白。俺娘没(没:山东发言,念mu二声,死了)了,这一万块钱都给燕“换服”,我心甘情愿!”
燕也是始料未及,短时间内很难从先前的气氛中回过神来,又不能不表示个态度,就生硬地拒绝了一番。大吉发挥定盘星作用,一句“我看就按翠的意思来吧!”,下了“换服”一事的结论。
燕没再言语。
第二个始料未及:刨除丧事开销,剩下的“祭遗”,大吉说:按惯例给儿子,留着日后还礼使用,秋不在,秋的儿子小,由翠负责保管并还礼。燕也没有提反对意见。
一一交接清楚,大吉一班人散去。
丧事算是叫办完了。
村里人说:大吉真会圆成(圆成:山东方言,说和,调解)事。
我想大吉自己应该是心里有数的,这次纯属侥幸。把“换服”和“祭遗”两个事颠倒顺序,恐怕就不是这个局面。翠在“换服”上的高姿态,让燕如何好意思在“祭遗”事上计计较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