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满今年17岁,智商大致停留在10岁,半个哑巴。
她出生时,正值小满时节,家人忙着在田里干农活,没文化的父亲省事地取名“小满”。
小满到三年级就跟不上了,成天撕同学作业被劝退回家。
于是她就洗洗衣服,放放牛,经常跟着母亲去菜园子帮忙。
母亲时不时对她骂骂咧咧,她生气了就抓抓头,然后傻笑,母亲就心软了。
我对她的印象是,流着臭味的哈喇子,凌乱干枯的短发,穿着花花皱皱的衬衫,像是捡母亲剩下的。说话咿咿呀呀,没人听得懂,反正也没人靠近她。
我们这群孩子放学后看她蹲在菜地,开始挤眼会意。
有人大声吆喝:“小满,要不要上学去喽?”
另一人立马扔个小石子,砸她屁股。
等小满转过头来,愤怒地咿呀咿呀比划着,我们笑得更肆意了。
她的母亲在不远处,抓起泥土用力地抛向我们,骂道:“去你娘的小狗崽子!”
小满高兴地拍拍手,摘朵小花哈哈大笑,这时候的她是快乐的。
后来我去了初中寄宿学校,偶尔回家看到小满母亲一个人在地里忙活,头发越发白了。好几次都没看到小满,我妈说:“阿满嫁人啦!"
"啥,啥时候的事,嫁给谁了?”我很吃惊,她还不到18岁。
原来,小满的父亲病逝了,家里欠债,少个傻女儿少双碗筷。邻村的媒人来说亲,小满嫁给了更穷的38岁光棍,2000块聘金。
她母亲逢人便叹气:“别人家不嫌弃阿满就行了,家里要还债的。”
结婚那天,母亲给她做了一身漂亮的衣裳,愧疚地摸着她的脸,眼泪打转:“我们阿满也是好看的姑娘呦。”
小满开心地披上红盖头,咿呀咿呀哼起歌儿来。
迎亲队伍经过菜园子时,小满突然掀开盖头,踉踉跄跄跑到地里,众人不禁唏嘘,疯丫头是发病了不?
见她摘一朵黄色的豆角花儿,高举着小跑过来,别到母亲的耳朵,开心地拍手,含糊不清吐着字:“娘也好看!”
错愕的母亲停下送亲的脚步,看她远去,抹着老泪。
(二)
这家婆婆本就寻思着找个女人来传宗接代,很快小满怀孕了,偶尔回娘家,母亲笑着说:“傻女儿也要做娘了。”
小满生了个儿子,没有奶水吃,孩儿饿得哇哇哭,家婆指着小满骂:“傻婆娘,娶你真是倒霉,连个崽都喂不饱。”
小满急得脸通红,抱着孩子冲出去,吓坏了婆婆,大喊着:“疯婆娘抢孩子啦!"
小满跑到邻居婶子家,跪在地上咿咿哇哇比划,婶子生完还没断奶,小满是给嗷嗷待哺的孩儿求一口奶水吃,赶来的村民见了,摇头说:“这再傻的女人当了娘,也懂得疼崽。”
见孩儿吃奶吃得小嘴鼓鼓,小满激动地给婶子磕了个头。
吃不上奶,只能用米磨成粉,搅成糊糊喂。
开始孩儿也不吃,饿了两顿就使出吃奶的劲儿嗦那米糊。
有一次米糊太烫,烫的孩儿使劲哭,婆婆见状抢过孩子,顺手就给小满一巴掌:“喂个崽子都弄不好,你怎么不去死。”
之后,婆婆就不让小满带孩子,说怕把孩子带得跟她一样傻。罚她砍柴做饭、放牛耕田。这个贫穷的家不会养闲人的。
孩子三岁了,说话含糊,比村里其它娃儿瘦小,毕竟没吃娘的奶。
大孩子看到他,哈哈大笑,指着说:“哑巴的孩子,还是哑巴!”
小满见状怒得气急败坏,拿起地上的石头,边追边扔,大声咿呀着,孩子们一窝蜂散了,还大叫:“哑巴生哑巴,气得妈开花!”
有一天婆婆和丈夫去集市,就让小满带着孩儿去山上放牛。
不远处,村长老铁头赶着几只羊在吃草,突然一个扛着锄头的男人说道:“老铁头,你家这母羊产奶啊,让我嗦几口劲道下呗。”
“你个王八光棍儿,40了娶不到一个娘们儿,看到母猪就是貂蝉。”老铁头扯着嗓子喊,用手指着小满方向,“你看那放牛的哑巴,还生了个带把的,明天我把俺家母猪许给你,给你产一窝猪八戒。”
光棍儿笑嘻嘻走开了。
小满呆滞的目光突然一亮。
等村长把羊栓着,回家吃饭之际,她让孩子坐在原地别动,看着牛等她回来。
半个时辰后,小满手捧着一个碗,满心欢喜回来。
孩儿不见了。
她惊慌地洒出了碗里白色的羊奶,村民们帮忙寻找,最后在山下的小河下游,找到孩子的尸体。
孩子四处找她,淹死了;而她只是想让孩子喝上一口奶。
小满捧着碗嚎啕大哭,赶来的村长见状,大骂她疯子偷羊奶,拉她去家里要索赔。
回来的婆婆和丈夫,得知此事,气得跳脚。婆婆腿一软,坐在门槛上,双手捶地,大声哭喊:“造孽呦,我的孙子啊!”随即迅速爬起来,抄起门口的扫帚,眼睛发红地死里打小满,边骂:“死婆娘,倒血霉的,偷人家东西把崽子看没了。”
丈夫沉默地怒视着,在酝酿一场暴风雨。他拿出皮带,一下下用力地抽小满,小满发出凄厉的叫声,像被扒了皮的袋鼠,满院子地跳着,疼地撕裂。
村长怕闹出人命,说这是你们家的事,别打死了,棚里五只老母鸡赔给我得了。遂大摇大摆走了。
一群看热闹的人唏嘘不已,“娶了傻子,连孙子都赔上了,可怜哦!”
小满一只脚被打瘸了,神志越发不清,他们将她赶走,她跪在门口苦苦哀求,呜呜地叫一夜,第二天下着大雨,她就淋着雨一瘸一拐。
(三)
不知走了多远,她被赶路的屠夫带回家,是个早年丧了妻的,家徒四壁娶不到媳妇。捡到个又傻又哑的女人,凑合过吧。
一年后小满生下了女儿,第二年又生了一个女儿,智力发育迟缓。
婆婆见她生不出一个儿子来,时常对她打骂。丈夫回家也没少动手。
小满偶尔也哭,但更多的是傻笑,说不出几句话了,在村里拉着老妪就嘿嘿地叫“妈”,吓得一个个扒开她的手,往她吐一嘴口水,“呸,哪个是你妈,滚远点疯婆娘!”
有一天二女儿去茅厕,不小心掉下去,她越挣扎,脸和伸直的手被粪便淹没地更快。
小满哈哈大笑,拍着手直呼好玩,等粪池完全没动静了,她愣了几秒,才明白怎么回事,放声大哭。
哭声引来了婆婆和妯娌,小满用手指着粪坑,一边呜呜比划着,俩人大致明白了,捞起了粪坑淹死的孩子。
婆婆一脚踹向小满,拖着她的头发向茅厕走去,气得发抖,“疯婆子实在没用了,男娃生不出,女娃看死了,今天得治治你。”
婆婆拿起浇菜舀粪的瓢,舀了屎尿,往小满嘴里灌,妯娌死死按住她。小满边嚎边呕,还是被硬灌了下去。
没有根的傻女人,跟蒲苇一样,死了也没人怜惜。
任何人都可以置她于死地,因为没有价值。
当晚,小满在灶台地上躺了一夜,发起高烧。
第二天,屠夫准备带她上山,女儿问:“阿爸,带俺妈去哪儿。”
“她病了,采药治。”屠夫头也不回冰冷地说。
那天起,村里人再没见到疯婆娘小满。
女儿经常望着山,喃喃道:“俺妈啥时候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