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

一个普通的夜晚我被噩梦惊醒,月光透过窗子在屋子里漫游。我坐起身企图冷静下来逃离噩梦的余震,然而刚买的全身镜里出现的画面像一枚穿过我大脑的子弹,在一眨眼的瞬间仿佛一切已经结束,但无论多少年后恐惧感都会融入我的呼吸,让我随时感受刺骨的寒冷。我看见有一个人正在行走,她的背影我从未见过,但却是再熟悉不过的,那个人不可能不是我。此刻镜子里是白天,“我”身穿一件黑色风衣,走在从地铁出来到公司的一条沿河人行路上,熟悉的太阳就在“我”的身后头顶,照耀着“我”与道路两侧青翠的树木。

暗夜中的我则出了一身冷汗,我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这是另一场梦。我打开灯寻求一些光亮与温暖,在亮起来的一刹那世界又恢复了正常运转。我鼓起勇气又关了灯,镜子里的“我”已经到公司了,我揉揉眼睛,镜子里的“我”开始办公。我急忙开灯,镜子又变回了普通的镜子。那一夜,我记不清断断续续的梦境与现实,只有头顶的灯光透过眼皮在梦中游荡。

这面奇怪的镜子让我心有余悸,第二天我打算下班回家就把它扔掉,这项工作被临时的出差计划打乱,回来后我扔掉镜子的决心莫名其妙地淡化了,在繁忙的工作、生活、睡眠中,我没有在黑夜中看过它,也渐渐默认了这面神奇镜子的存在。

另一个普通的夜晚失眠正与我作伴,好奇心使我鬼使神差地看向镜子。此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此刻那个背影衣着鲜艳在一个大型场馆唱歌,我看不清台下观众的表情,但是晃动的星星海洋仿佛使我看到了那背影后感动与欣喜的笑颜。原来镜中的生活更精彩啊!对于现实生活中不会唱歌的我来说这应该是我永远也无法体会的生活。真想在里面的人是我,是外面的我。这种生活谁不梦寐以求?我深知无论过什么样的生活,痛苦都会伴我左右。但是我现在的生活难道就不是一场骗局吗?观众的生活或许就是台上明星编造的一场美好童话,因为舞台上只允许一个人的存在,只有站在舞台上,才能知道在台下时有没有被欺骗。

演唱会结束后,我和一个“陌生男人”在喝酒,当然镜中的“我”或许认识他。那男人看起来有点居心叵测,我好想跑进去告诉“我”要谨慎交友,可是当局者永远也逃不出囚禁自己的棋局。我逐渐在仿佛充满酒精的房间中睡去。

之后的几天我一直断断续续地关注着镜中的生活,一场荒诞奇妙的直播剧而且主角还是“我”,我总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惜无论什么角色的生活最终往往还是归于重复与平淡,镜中的背影也在一场场无聊的商业活动与唱歌中逐渐使我失去兴趣。

在大约一个月没再关注那面镜子后,我打算瞧瞧“我”现在怎么样了。镜子中的“我”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仅仅透过背影也能感受到此刻的憔悴与不堪。父母也在,估计”我“的病挺严重的,病床上一直在睡的”我“伴着我直到入睡。

第二天我原本只想看看”我“的病情如何,虽然知道大概率不会这么快好。但是第一次我被搞糊涂了。镜中的”我“此刻大概正在一处村子的行政办公室里开会,参会人员一张张淳朴中透露着领导气质的面孔使我不得不相信此刻发生的全部已完全告别了曾经的“我”。这个崭新的“我”在这里认真工作着,一切就这么发生了,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我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在舞台上唱歌的“我”后来的重病有没有好,是就那样去世还是病好后来到了村庄,又或者当初得重病的“我”早已不是在舞台上唱歌的“我”了。村子里的生活我也挺喜欢的,简单单纯,反正不同于我现在两点一线的上班族生活。

镜子逐渐成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为即使里面的生活再平淡,我仍然会期待看看里面的“我”在经历什么,她的生活总是比我精彩得多。渐渐地,我看不透那个背影,那个永远背对着我,和我身材、衣服、发型一模一样的身影的正面是否真的和我有一张同样的脸,我总把她当成我,但是即使真的有一模一样的脸又如何,他或她甚至是它都不是我,我没有办法逃到镜子里去替代那个人。但是每当痛苦侵袭我的夜晚,我感谢这面镜子让我暂时忘记我是我。

再后来一个偶然的夜晚,我不记得那天是几月几号,但是那个夜晚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烙印在我的生命里。那个夜晚我看到了这样一个画面,在镜子里,早上的阳光包裹着春的气息透过“我”的房间,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棉花糖在嘴中从绵软的触觉转换成丝丝甜蜜味道的奇妙体验,整个夜晚仿佛都是甜的。而那个看过无数次的背影坐在一面镜子前,镜子里不是我日思夜想想要看清的面孔,却是彻骨寒冷的黑夜,黑夜中再熟悉不过的背影好像睡得香甜。

后来我搬家了,我不记得我搬家时碎掉了那面镜子还是直接扔掉了,我再也没看到过那个背影。生活还是很无聊,但是我一直在努力改变,即使我或许只是在镜中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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