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

若不见如是境界者,

当知此人前世造五无间罪,

应更诵满七十万遍,

即见如上境界,应知罪灭。

—— 《七俱胝佛母所说准提陀罗尼经》

一.

我睁开眼,昏黄的台灯直刺我的眼帘,我感到一阵晕眩,看不清面前的人脸.只有一阵虚影的轮廓.

"现在能想起来了吗,今天早上你在哪里?"对面的人影说话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酷.

我抬起头,避开刺眼的光线,因为强烈的刺激眼水不由自主的流淌下来.

我环视四周,被照的发黄的墙壁,左面的墙上,一台老旧的排风扇慢悠悠的转着叶片,透过叶片,一轮皎月静静的站在夜空.房子的中间有一张旧旧的发黄的桌子,桌角的边缘沾着早已风干的血迹.那盏刺眼的台灯立在上面,拖着尘埃的电线延伸到墙壁另一头的插座上.桌子的对面有把椅子,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对我说着话.

"今天 早上,你在哪?"他重复了一遍.

"今早...."我附和着,脑海里回忆思索着.大脑似乎却一片空白

"我想不起来,..这是哪?"我回应.

他不说话,递给我一张照片.

远处是老旧的楼房,城南很常见的那种,楼房的前面有一片绿草地,郁郁葱葱.草地和楼房之间,长着一棵粗壮的罗汉松树.

草地上躺着一个穿着白色碎花连衣裙的女孩,看上去大约二十岁的光景.她两眼微睁,嘴巴轻轻张开,静静的望着天空.微卷的头发平整的铺散在草地上.安详又恬静.她的两只手交叉叠在胸口,胸口上绽开着一朵妖艳的红色玫瑰,愤怒的流淌开四散蔓延.周围的草地被压的有些低垂,蘸着星星点点的黯红色.

我仔细看着,似乎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

"认识吗?"他问

"我好像认识她,但又好像不认识."

我向对面的人摇摇头.

他似乎有些愤怒,两只眼球似乎随时要从眼眶中弹射出来,

脸上狰狞着扭曲,似乎在朝我咆哮着什么,

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有些面熟,记不得在哪见过.

可我听不清,耳廓中回荡着虚无缥缈的声音,

........

等等,

他的脸似乎真的在扭曲,像液化一般旋转变化着.

很快,他的脸变成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涡轮.

他猛然站了起来朝我扑来.我害怕极了,身体不由自主的让后仰起,

连带椅子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我摔倒在地上,后脑壳钻心得疼,天旋地转.

我反弹的跳起来,却发现那个人不见了.桌子也不见了,碍眼的台灯也不见了,房子也不见了,

就连地面,也不见了.

四周像星空一般璀璨闪耀着,静谧而黑暗.

我伸出手像四周摸索着,却什么也摸不到.低下头,我看到脚下也是那般星空的模样.

我仿佛滞留在空中,既不四处悬浮,也没有失重感.

我似乎并不害怕.

我摩挲着后脑壳,似乎也不疼了.

我试探性的往前踏着步,脚踩在虚无的黑暗里.软软的,像棉花糖般的触感.

我有些兴奋,快步往前走了几步.

然后,我听见了似乎有人在歌唱.

很美的声音,带着凄凉.

“”啦啦 啦啦

请不要闭上眼睛,

让我进入你的眼帘.

啦啦 啦啦

请不要堵住耳朵

请你倾听我的声音.

啦啦 啦啦

请不要捂住嘴巴

想要听你呼唤我的名字

啦啦 啦啦

就算我没有脚,

我也能走向你.

啦啦 啦啦

就算我没有了手臂,

我也会用炽热的心拥抱你.

啦啦 啦啦

就算我的心脏停止跳动,

我的鲜血 也会为你歌唱.”

歌词十分恐怖,带着血腥的压抑.

但我似乎并不害怕,

只是深深的迷醉在歌声里面.

似乎,一眨眼的时间.

我的眼前突然变得光明起来,

我发现自己站在一棵茂密的罗汉松树下,阳光透过密密麻麻的针叶洒下斑驳的光芒.

面前一片青草地,绿的有些妖冶,我有些诧异的回头,

而刚刚那片星空却不见了.

正疑惑着,我的手臂愕然感受到一阵温柔的触感,

我转过头去,一只轻盈的身影牵着我的手,一身纯白的碎花连衣裙,微卷的长发披散在后背,随风飘荡,淡淡的果香,顺着她的身体吸进我的鼻子.她的脸庞有些模糊,依稀能看清,却又看不清.

"走啊"她瞪大眼睛看着我.

"去哪?"我问.

"你走不走"她似乎有些生气.

"这是哪?"我又问.

她真的生气了,甩开我的手独自朝着草地走去.

我有些慌张,连忙追了上去.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又咯咯咯的笑开了.

笑的很放荡,

她走回来又牵起我的手臂.

我不敢再问,任她牵着我向前走去.

她带着我穿过那片绿草地,

草地的尽头有条潺潺的溪流,水流很慢,浅浅的冲击着裸露的石块,小心翼翼的溅着水花四散开来.

有些溅落在岸边松软的土地上,打出一朵朵浅坑.吐露出泥土的芬香.

她松开我的手,轻轻卷起连衣裙,我这才发现她没有穿鞋,

她露出洁白的双脚,欢快得在石块上一格一格跳跃着.

我怕她摔倒,紧紧的跟在她后面.

越过小溪,

她回头看到我跟过来.

又咯咯的笑了,

然后放下连衣裙重新牵过我的手臂向前走去.

我看到远处渐渐显露出城市的身影.

灰蒙蒙的天空下,伫立着高楼.

在雾霾中若隐若现.

"你是谁?"我突然想起问她

她停下了脚步,歪着脑袋看着我.

"你不记得我了?"她显得有些疑惑.

"你是谁?"我摇了摇头,依旧问着.

"你不记得我了?"她看起来有些委屈

"我不认识你"我老实的回答.

她似乎很震惊,跄跄倒退了几步,像只受惊的小兔.

然后兀自蹲在地上,两只手捂住脸,放肆的哭着.

我看着有些难受,弯起腰想要拉住她,

可刚触碰到,她却一下消失了.

我有些惊慌,四周寻找起来,

却什么也找不到,

阳光似乎被一片乌云遮住了,突然黯淡了下来.

我抬起头看去,她身子平平的朝下,在天上飞着,平移地飞着.

她闭着双眼,胸口多出一朵红色的玫瑰花.

妖娆而瑰丽.

一点雨滴落下来,打在我的脸上.

我用手抹了下,

是血.

我惊慌的抬起头,

却猛然从床上弹坐起来.

原来是梦.

二.

我擦拭着额头的汗珠,看了下手机,现在是2016年2月29日,6点36分.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刚刚发亮.

咦,今年是闰年啊.我几乎快忘了这个概念.

我闭上眼,想再眯个回笼觉.

刚刚的梦却似有似无的浮现出来

我没再睡着.挣扎着下了床,刷牙洗脸.梳头吃药.

医生让我每天服用两片阿普唑仑,

用于缓解我的焦虑症.

我含水吞下,仔细晃了晃瓶子,

"一...二...三...四"

还剩四片.

自从去年7月接受治疗以后,我觉得自己焦虑的病情已经逐渐好多了.

近来也没再心悸失眠.我有些想抗拒继续吃药了.

我端坐在椅子上思考了一阵,

决定还是去趟医院再询问下医生.

和公司请了假后,我出了门,

初春的早上依旧寒风袭人.凋零的树干孤单的站在街道两旁.

我哈了口气,然后把冰冷的双手插进口袋里,慢悠悠踱步来到公交站台..

等着3路公交.

我的左边站着一群穿校服的孩子.

叽叽喳喳的喧闹着.

今天是周一.

看得出两天的休息让他们很有精神.

我看不出他们多大,现在的孩子发育太快.

有个男孩子身高已经快跟我差不多了.

"你们昨天作业都写完了吗?"一个梳着马尾的女孩问道.

"还差物理没写呢,一会到了车上借我抄下吧."一个梳着寸头男孩接话.

"还有我还有我,我也没写."另一个头发刚好遮住耳朵的男孩开口.

"哼,我才不借你呢,昨天你就知道请青豆喝奶茶也不请我."那个女孩对着第二个男孩笑嘻嘻的说道,欢快的脸庞上,两个酒窝深深的浮现出来.

"那我今天请你喝呗"第二个男孩有些难为情.

"我不稀罕啦,你就要我帮着送情书的时候才想到我"酒窝女孩有些故意的大声说着

"哦------哎呀呀-----"周围的一群学生们发出尖锐的坏笑,推搡着被爆料的那个男孩,

男孩微微泛着红脸,表情有些尴尬.

手足无措的想要堵住同学们的嘴

他们哄笑的更欢了,

像一群快乐的小鸡.

远处的红绿灯拐角变灯了,我等的车来了.

我上了车,挑着末排左边靠窗的位子坐下.

车窗上一片雾气,我用手背擦了擦,

那群学生便又出现在面前,

他们依旧嬉闹着哄笑着.格叽格叽的.

中间那个男孩的脸更红了,一直延伸到耳根.

大声的解释着什么.

周一的清晨,3路公交上显得有些空荡.

我坐在后排随着车身摇摇晃晃的眯着眼,半睡半醒.

我喜欢这种感觉,

路上的起伏会让我不那么容易沉睡而错过站,

而同时又是那么的舒服.

快到终点的时候,我毫无征兆的醒了.

车里空无一人,司机沉默的开着.

我站起身,走到后门的位置,等待下车.

门开了,正对着医院.

我像往常一样顺着长长的人群排队挂着号,

队伍很长,就在我两腿发麻的时候,终于排到了顶头.

"麻烦你,我要挂心理科陈医生的诊号."

窗口那头的护士有些疑惑的看着我.

"麻烦你,我要挂心理科陈医生的诊号."我重复了一遍.

"对不起,心理科没有姓陈的医生."她说

我有些诧异"不可能啊,他全名是陈奕,我找他看过很多次了,难道转院了?"

"对不起,我们心理科一直都没有这个人的."她认真的看着我.然后指着不远处的一面墙,"那是我们心理科科室所有医生的照片,你去那里确认下吧."

我走过去,最上面居中写着南京脑科医院心理科室.

下面从主任医师开始到住院医生所有的照片和简历.

我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确实没有.

我感到非常疑惑,我怎么会记错呢,

想到这里,我走向了三楼,我每次治疗时的那间诊室.

我推开门的时候,两个中年护工正讨论着今天猪肉的价格.

我退后一步,抬头看了眼门牌

盥洗室.

“你要找什么?”其中一个护工问我.

我脑袋里忽然有些短路,

招呼也没打,重重的关上门,反身在走廊上奔跑.

渐渐地,

我听到身后传来急促嘈杂的追赶声.

三.

"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我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朝着那几个穿白大褂的家伙怒吼.

他们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坚定不移,直至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任凭身后的我把门拍的山响.

我靠着门瘫坐下来,自从被关进这里以后,已经过了7天了.

我被关进精神病院4楼走廊东边最尽头的房间里.

没有人能想象出这些天我是怎么度过的.

这间病房非常干净,白皙的墙面,铺着方砖的地面.

看着让人发疯.

唯一的摆设,是床头柜上的一个白色塑料花瓶.

花瓶里面插着两朵紫色的鸢尾花.

可惜早已枯萎,

毫无生气的紫色间杂着枯黄.

棕色的枯叶随着窗外飘来的微风轻轻摆动着,

似乎随时要从花茎上脱落下来.

每个进出的人看我的眼神都那样的恐惧,似乎在看一头恐怖的怪物.

我非常非常冷静的找他们谈过.

我明确的告诉他们那天在走廊上奔跑完全是一个误会,我并不是出逃的病人.

“你的名字?”

一个戴着黑框眼睛的医生不耐烦得问我,

他胸前挂着工作证写着心理科住院医师,李彤

“毕梦辰”我沮丧的回答.

“年龄?”他的声音冰冷的像个机器.

“27”我依旧老实的配合.

“那就没错,”他推了推眼镜,”毕梦辰,上面登记2010年4月3日在南区心理科27床办理的住院手续,你的主治医生是王平,至今他从未批准你出院.”

“不可能,我是看过心理科,但我从来就没住过院,我的主治医生是陈奕.不是什么王平.”我有些愤怒,

“这上面写的清清楚楚,难道还能是我们医院错了?”李彤的声音在我听来有些阴阳怪气.

“你一定是弄错了”我更愤怒了,上前抓住李彤胸前的衣领.

李彤大惊失色,连忙招呼身边的护工把我按住,然后架回病床,

两个胡工的力气非常大,我一点都挣扎不开.

李彤拉开我的袖口,顺着血管给我打了一剂安定.

他们紧紧按住我10分钟,我感觉肩膀就快脱臼了,

李彤终于走了过来,翻了翻我的眼睛,又检查了下我的呼吸,

确认我真的平静下来了,

招手让两个护工松开我.

转身锁死了门.

空空荡荡的病房,我孤零零的坐在床上.

刚刚被打了一针,头晕沉的有些难受,

我站起身,悲伤的看着窗外的梧桐树静静发呆,想着最后一片树叶的故事.

我闻到身后突然飘来一阵果香.

还没来及回头,

眼睛却被一双温柔的手遮住了

“你猜我是谁?”手的主人问.

“我不知道”我回答

“你猜一下呀”手的主人说

“我真的不知道”我拿开她的手,转过头去.

一身纯白的碎花连衣裙,微卷的长发披散在后背.笑盈盈的望着我.

“又是你”我有些诧异.

“咯咯咯,对呀,就是我”她轻轻的笑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门是关着的,我走过去转了转把手,依旧从外面锁着.

“你怎么进来的?”我有些害怕,头皮一阵发麻.

她低头摆弄着裙角,然后抬起头看着我,

我看到她的鼻翼旁有颗黑色的小痣,很轻巧.

她没有说话.眼睛里没有一丝闪动,就那样看着我.

“你是谁”我装着胆子,又问了一声.

“魏儿”她说.

“你...认识我?”我继续问道.

“你不认识我了吗?”她歪着脑袋,似乎又有些难过的样子.

那表情好像理所当然我应该认识她.

“对不起”我有些手足无措.

“为什么道歉?”她问

“我不记得你了”

“现在记得了吗?”

“嗯,记得了.”我点点头

“你还要记得,你看到的都不是真的”她突然很认真的说.

“啊....什么意思?”我有些愕然.

她不回答我,低头又开始摆弄裙角

“我们,为什么认识?”

“你真的不记得了..”她抬起头,然后指着墙壁的一角,

我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什么也没有,

再回头,

她却不见了.

我四下寻找.感到一阵目眩眼花.

我低下头揉了揉眼睛,再抬起来,

耳边却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你现在的状况比刚来时好转了许多,这次的阿普唑仑我只给你开一周的剂量,这种药不能立即停止,之后每天吃一片,你这次吃完就可以不用再吃了.”陈奕写着处方,头也不抬的跟我说.

“陈医生?”我有些傻眼,刚刚我不是在病房吗.

“什么事?”他抬头看着我.

“呃..没什么.谢谢你”我掩盖住自己的惊愕敷衍道,我下意识觉得,不该告诉他.

我环视四周,依旧是三楼那间熟悉的诊室,雪白的墙纸,明亮的日光灯,整齐的书桌.陈医生的椅子后面挂着蓝色的布帘,布帘半开着,露出观察床的床尾.靠近窗户的地方,按着洗手台,上面放着一面镜子,被擦的明亮闪闪反着光.

我心事重重的拿着处方出了诊室,

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门上挂着牌子,

心理科三室.

我疑惑着,随手拉住一个路过的护士,”麻烦你,请问盥洗室怎么走?”

“这层没有盥洗室,盥洗室二楼楼梯口拐角的地方”护士指着方向回答道.

我心里又是一惊.

我快步走下楼.到一楼心理科室简介的那面墙边,停住脚步,

第三排的位置上赫然放着那张熟悉的照片,然后写着.

陈奕,主治医师.

我失魂落魄的走出医院,脑海中梳理着这一周以来发生的怪事.

首先我想停药来到医院,却发现一直以来帮我治疗的陈医生根本不存在,就连那间诊室都不存在.

于是我慌乱的跑起来结果被误以为是出逃的神经病人.

然而他们关押我之后却说我13年就住了院,还有魏儿是谁...她...是人是鬼...

可突然间我又回到了诊室.难道是我在见陈医生时睡着了,那一周里发生的事都是做梦时的场景?

对,一定是做梦.我下意识捏了自己的脸.

疼.

想到这里我有些释然,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可是我却为何没有见到陈医生时的记忆.

大概是催眠治疗的副作用吧,有些断片.

我思索着,木然的上了车,

虽然是底站,但是人很多.

拥挤的车厢里哄哄闹闹,

我站在拥挤的人群中祈祷着下一站能多下去些人.

在临近中午的时分,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我有些疑惑不解.

身边两个年约40左右的妇女大声聊着天.吵得让我有些不爽,

我把身子尽量往另一头挤了挤,但依旧感觉声音在耳边爆炸.

“你说现在国家到底在想什么,元宵节团圆的日子他不放假,乱七八糟的节日反而放假.”妇女甲说.

“就是,今天哪里是过节,回家了还是得给家里那两个爷们做饭.”妇女乙说.

“你看看,这明明就是他们过节呐.”妇女甲有些义愤填膺.

“我看啊,以后就取消三八妇女节算了,也别一人送朵破花,这有什么用啊,直接给我们发两百块钱苏果卡多好”妇女乙晃了两下手中的康乃馨.

“你还带着呢,我都没拿回家”妇女甲说.

“公家给的东西,不拿白不拿.”妇女乙说.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全然不顾周围人抛去厌恶的眼光.

我有些无奈的立起脚跟,想在拥堵的人群中呼吸口新鲜的空气.

等下.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

妇女节?

我感到一阵心悸,赶忙掏出手机,

上面赫然写着

2016年3月8日,13点32分.

四.

我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拥堵的车厢里,我的寒毛一根根立起炸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是什么鬼?

我明明记得今天是2月29号.

我急忙下车.

伸手拦了一辆的士回到医院.

我需要确认一件事.

我回到医院大门,没有进门诊,径直来到住院区.

我心怀忐忑的走到4楼.

和梦境中的场景一样,那条长长的走廊.

尽头的房间.门的右边挂着病房号.

“37”.

我有些紧张,手心里全是汗水.

我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探望着.

一个男人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发呆.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

缓缓得转过了头.

天呐.

那是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唯一的不同,

是他右边的眼角下有一条长长的刀疤,一直延伸到脖子,没入到病号服里.

他看到我,慢慢朝我走来.

我止不住的颤抖着.感觉两腿发软.

他走到门前,一言不发.

我们就这样,对着门注视着对方许久.

我害怕极了.

我不敢开头说话,或者说因为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的眼中透着凶悍.像一匹饿狼.

“滚开”

他从喉咙里发出声音.

那是和我相同的声音.

不同的是,夹杂着我从所未有的凶悍.

我吓出一阵尿意,转身就想跑开.

一转头,却狠狠得撞到了墙上.

“咚”.

好疼.

我捂住额头.

一睁眼,却发现撞上的竟然是公交车的座椅靠背.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四处张望着.

我正坐在3路公交的最后一排左边靠窗的位置上.

车厢随着马路的颠簸摇摇晃晃.依旧只有少许的人.

前面一些的座椅上,一个年轻的姑娘正低头专心的玩着手机.

微卷的长发垂落下来,些许遮住了手机画面,她却不予理会.

我掏出手机.

2016年2月29日.7点52分.

“回来了,那就是一场梦而已.”我轻轻吐了口气.

阳光透过玻璃温柔地照在我身上,我感到一丝暖意.

我心有余悸的站起身来,

走到靠门的位置等待下车.

我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玩手机的姑娘依旧专心的玩着手机,我看到她鼻翼旁有颗轻巧的小痣.

顿时,我感受到一丝凉意.

“魏儿?”我的声音有些变调.

“啊?”那姑娘抬起头疑惑的看着我,

鼻翼旁的小痣却不见了.

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抱歉,我认错人了."我有些尴尬.

当然,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是我想多了,这些都是梦而已.我暗自日叨咕叨.

然而我却不敢也不想再去医院了.

我匆匆忙忙下了车,到马路对面坐上回程的车.

我回到家里,翻出上一次陈医生给我的处方单,

出门走进一间药房.

药房的药师是个年近半百的老妇人,穿着干净的白大褂.看见我来,她微微欠起身子.

我把手里的处方递给她.

她仔细看着我手上的处方单,抬头盯着我的眼睛说.“这种药我不能直接开给你,你的处方单是今年1月的.”

我被她看的有些微微发憷,然后解释道“我打算停药,但我知道这药不能立即停,所以不去医院了,麻烦你给我10片左右就好.”

她依旧盯着我的眼睛,“你知道这个可以代替安眠药的吧?”

我苦笑着“我真的是想停药了,所以只给我一周左右的量就好,我不会想自杀的.”

她说“你可以去找你的医生看一下,让他给你再开一次.”

“我挺抗拒心理科的气氛,在那里别人看我的眼神是拿我当做神经病.我已经好了,真的不想再去那里了.”我没有说谎,确实是这样的.

“就算想自杀,我有千万种办法,何必这么麻烦来药房拿阿普唑仑当安眠药呢”我继续试图说服她.

她思考了片刻,然后开给我5片.

“既然你想停药,给你5天的量就够了,前两天每天吃一片,之后两天吃一片.如果感觉不太好,请你继续去医院找你的医生.”

我千恩万谢,接过她递来的药,转身走出药房.

接下来的几天我在提心吊胆中平稳的度过,

虽然仍然心有余悸.

我每天吃饭上班,按照老药师的嘱咐吃药.

再也没做到噩梦,

还有关于魏儿的梦.

渐渐地.

我又放松下来.

五.

转眼,过了一周的时间.

我和往常一样坐在办公室里,设计着妇女节的感恩海报.

在画面上,

一个小男孩手捧着康乃馨蹦蹦跳跳向着路的尽头走去,

在路的尽头,一栋二层的小楼.里面住着他们一家.

厨房的窗口飘散着淡淡的油烟吹到空中,

似乎能闻到美味的晚餐.

我把天空渲染的很蓝,整个画面大面积的铺满草绿和土黄的基调,

一抹夕阳的光晕小心翼翼得照耀着小孩小小的身影.

显得温馨而舒适.

我相当满意这幅设计.

一直以来我都习惯着纯色的极简的设计风格,

偶尔做出一张色彩斑斓的海报,自己心里有些意外的开心.

我沾沾自喜得做着小幅的修改.

确认好尺寸和dpi后,我发给了图文店,让他们帮忙打印两张.

然后我让助手一个小时后去取来贴在橱窗上.

转手去忙其他的工作.

春节后的一个月总是非常忙碌.

当我抬起头的时候,时针已经指向8点了.

办公室里早已空无一人.

我慵懒的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下疲惫的身体.

收拾好桌子准备下班吃点东西.

当走到橱窗时我放慢了脚步,打算看看之前设计的成品.

过堂风轻轻的吹过,我感到一丝寒意.

下意识裹了裹大衣.

之前设计的那张温馨海报并不在橱窗上.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我未曾做过的海报.

巨大的罗汉松下,鲜艳的过了头的草地,

一身纯白的碎花连衣裙,微卷的长发披散在后背,随风飘荡.

她的嘴角微微上翘,鼻翼旁那颗小巧的黑痣像是精心点缀过一般.

眼睛里丝毫没有神采,直勾勾的望着我的方向.

“魏儿.”我轻声的喊出声来.

凉意从脚底蔓延到头顶,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我甩手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疼.

又疼又响.

这不是梦.是真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家里.

我的头疼的快要裂开.

这一切也太他妈玄幻了.

我打开药盒,吞下了两片阿普唑仑.

我颤抖着双手点了根烟,汗水湿透了我的衣襟.

我打开窗户,坐在窗边一口一口狠狠吸着.

“你怎么了?”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温柔的话语

我一个激灵,吓得把烟丢在了地上,炸了毛似得跳起来.

“你...你到底是他妈什么怪物”我指着魏儿歇斯底里的吼叫起来.

“我就是你.”魏儿轻轻的说,表情有些委屈.

“你他妈到底是个什么鬼”我依旧颤抖着,加重了声音.

"我就是你呀"魏儿突然变得有些惊恐起来.

也许是她看到了我极度扭曲的面孔而惊惶,

但讽刺的是,我之所以扭曲完全是因为被她吓的.

我有些失去理智,猛然推了她一把.

魏儿被我一下推倒在地,

我顿时有些清醒过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解释到.

魏儿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我看见她的胸口慢慢浮现出一朵娇艳的玫瑰.旋放开来.

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

玫瑰四处流曳,化成殷虹的液体滴落在地板上.

"你怎么了"我急忙蹲下身想要帮她堵住伤口.

"你要记得,你看到的一切都不要相信."魏儿依旧面无表情.

"你每次都说这句话他妈是什么意思?"我扶住她的肩膀咆哮着.

然而魏儿不再说话,她静静的抬头仰望着天花板.

殷红的血依旧流淌着.

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

我惊叫着坐起,

却发现我正躺在医院那张熟悉的观察床上.

窗外是寂静的黑夜,一轮皎月高高悬挂在夜空之上,没有一颗星星.

微风静静的拂过,树叶随着风儿沙沙作响.

室内依旧是干净的洗手台,明亮的白炽灯,雪白的墙纸.

蓝色的布帘被完全拉上,陈医生的身影从布帘上映射过来.似乎正坐在椅子上.

“又是梦?”

我走下了床,深深得呼吸了一口气.

然后随手拉开了布帘.

“陈医生,抱歉,我睡.......”我把话噎进了肚子里.

我完完全全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桌子上,天花板上,地板上,门上,椅子上.

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鲜血.

陈医生坐在椅子上扶倒在桌面,整个人都被染成了红色,

一阵浓浓的血腥味刺入我的鼻孔.

我感到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软绵绵的.

低头看去.

是肠子.

我终于忍不住了.

一阵恶心,转身趴在洗手台上狂吐不止.

吐了好久.

我感觉胃里的东西都被掏空了,

可依然忍不住的恶心.

口水鼻涕混杂着眼泪肆意的涌出,难受至极.

我打开水龙头冲洗刚刚吐出的污秽.

然后用力蘸水搓了搓脸.

我告诉自己,这是幻觉.

可我回过头,依旧一片赤红.

我呆滞得回到布帘前面,没敢触碰陈医生的尸体.

他的肠子顺着身体一直滑落到地板上,血仍在不停的流淌着.

暗红色的大褂似乎已经承受不住血的重量,

笔直的向下低垂着.

我的胃里又一阵翻江倒海.

我麻木的站在一片血色之中,不知道该些做什么.

我想报警,想大声叫人.

却发现自己的喉咙怎么也喊不出声音来.

我想要离开这里.

即将转身的时候,我看到他的桌上放着一份报告.下半部分被陈医生血淋淋的脑袋压住了/.

露出的那部分,赫然写着我的名字.

我小心翼翼的靠近,努力从他的脑袋下抽出那份报告.

患者姓名:毕梦辰

性别:男

年龄:27岁

看病日期:2015年7月3日

病疑总结:焦虑性神经症,分裂型多重人格障碍.

主治医生:陈奕

诊断科室:心理科

下面病情分析的部分已经被鲜血模糊了,虽然依稀能看出几个字,但我没办法联系起来.

我鬼使神差的把报告叠起来,混着淋漓的血迹颤抖着塞进口袋里.

突然门被重重的踢开,一群警察持枪冲了进来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其中一个掏出电棍,狠狠的打在我的头上.

顿时我的双脚站立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下来,

视线即将模糊的时候,

我看到他们朝我冲过来反手按倒在地上.

六.

我从床上醒来.周围一片陌生.

蓝色花纹的墙纸铺满整个房间,窗外一片雾霾,看不清外面的景色.

不远处的书桌上放着高达手办,正对面的墙上贴着两张NBA的海报,一张科比,一张韦德.

床单上印着橙色的图案,画着大嘴猴的造型.

“这是哪”我兀自想着.

伸手去摸手机,却没有找到.

书桌上的闹钟突然响起,我抬眼望去

7:00

房门被人打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起床了,该去学校了.”他温和的对我说.

“去学校?”我疑惑的问.

“想干嘛?不去学校了?”男人笑眯眯的反问着.

“我去学校干嘛,你是谁啊?”我问.

“哟,你想造反了,连你爸都不认识了?”男人有些生气,掀开我的被子转身走了.

我爸?

我一阵无语,转眼看到床边躺着一套校服.看着有些眼熟.

“老子难道穿越了?”我思索着摸过衣服别扭的穿上,

我感到裤子里一阵不适.

摸了下裤裆,居然湿湿的.

“草,我还梦遗了?”

我笨拙的走出房间,试探的四外张望着.

这是一个普通的住宅,对门是另一间卧室,门虚掩着,我看不清里面的环境.

左边是卫生间,似乎开着浴霸,照出一片温暖的黄色.

刚刚叫醒我的男人正在厨房里忙碌着早饭,

我不敢说话,转身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的洗漱台上挂着一面很大的镜子.

倒映出我的脸,

一张稚嫩的,不属于我的脸.

“我是谁,我在哪?”我扶着洗手台看着镜子中明显处于青春期的男孩.

没有任何头绪.但看起来镜中的我似乎有一点点眼熟.

门外的男人在喊我

“你好了没,快出来吃早饭.”

我不知道属于”我”的牙刷和毛巾到底是哪些,

当然即使知道我也不想用陌生人的洗具.

我拧开了水龙头发出漱口的吐水声假装在刷牙.

然后用手沾了沾水,梳了下头发,算是洗完了脸.

我走出卫生间,那个男人正在吃着早饭看着报纸.

“醒了没?”他看了我一眼.

“醒了”我回答

“现在还认识我不?”他又说

“认识...你是我...爸爸..”我别扭的说着.

他放下报纸看着我,”认识了就快吃.唉哟,今天发型还换了?”

我端起碗筷,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发,

心想着”谁知道你儿子是个什么发型”

吃完饭,我走到门口,找了双球鞋套上,

“那个....爸,我去学校了”

男人抬头看了我一眼”书包都不带?”

哦对对..我他妈还应该有个书包.

我连忙跑进房间,找到书包胡乱的背上,快步拧着大门的把手

“那我出门了”

“哦.”男人应了我一声.然后继续看报纸.

过了一会,男人放下报纸”你怎么还不走?”

“我他妈倒是想走,可你门是怎么锁的,我怎么打不开?”我心想着.

“锁好像被冻住了,我拧不开”我无奈的说.

男人疑惑的放下报纸,”这天冷吗?”

随后他轻轻的往上提了下把手,门开了

“这不能开么,你今天睡傻了?”男人拍了下我的头

“刚刚是打不开嘛,好啦我去学校了.”我胡乱编制着借口快步窜了出去.

“谁知道你家门那么奇葩,是向上拧的.去个毛学校,我得赶紧回家看一眼我到底怎么了.”我想着急急忙忙走下楼.

“天吾,你才来啊.”刚出楼洞,两个穿着一样校服的孩子就堵住了我.看样子似乎是在等我.

叫我的是个女孩子,看着有些眼熟,可我想不起在哪见过.

她梳着马尾,见我没有反应,便一蹦一跳的朝我走来,

“你还在梦游呢?”她笑着对我说道,两个酒窝深深的浮现出来.像只快乐的小鸡.

我立刻想起她是谁了,也知道我是谁了.

去医院的那天早上,我在车站看到的那群孩子中,这个女孩,正是当时揭短的那个.

而我,

就是那个被哄笑的男孩.

“天吾”,应该是这个男孩的名字.我在脑中梳理着现在的身份.

他们喧闹着,热情的拉着我往前走去.

我踉踉跄跄跟着他们,脑海中思绪万千.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素不相识的男孩?

魏儿..到底是谁?

陈奕...也死了?

是谁杀了他?

我应该是被警察带走了,他们把我当做杀人犯了?

无数的问题在我脑海中爆炸.

“想什么呢?”酒窝女孩打断了我的思绪.

“啊,抱歉.”我有些懊恼.

“跟我道什么歉啊,你今天真奇怪”女孩嘟囔着.

“抱歉,我没睡醒”我敷衍着.

“快看,青豆在前面,你快去找她”酒窝女孩突然说着边推搡我的肩膀.

我被推的一阵莫名恼火,转过身来打掉她的手.

“你干嘛呀,我好心帮你.”酒窝女孩有些生气.

“我不用你帮,你离我远点行吗”我把积压了一早上的怨气释放出来.

“你神经病呀,今天吃错药了吧”女孩越说越生气,伸出脚就来踢我.

我有些尴尬的左躲右闪,虽然怒火中烧,但我没也办法跟一个小女孩子动手.

“你们干嘛呢?”耳畔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青豆你来看这个神经病,一大早冲我发火.”酒窝女孩朝着声音的方向说着.

我不想再理会,回过头去打算快步走开.

可一转身,我顿时呆立了.

她们还在说着什么,但我一句也没听到

酒窝女孩一把扯住我.

“你喜欢人家也不要这样盯着人家看啊,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我回过神来,依旧死死地盯着面前被称为青豆的女孩

“魏儿?”我轻轻问.

“什么where,你瞎啦,青豆不就在你面前吗?”酒窝女孩还在发火.

“青豆?”我重复了一声

一样的微卷长发,一样的眼角眉梢,一样轻巧的黑痣.

唯一的不同,她穿着校服.

“嗯.”那个和魏儿极其相似的女孩应声说道.

“这不可能!”我有些抓狂,

我神经质的抓住那个被称为青豆的女孩的手往隔壁的巷弄里跑去.

“你们要干嘛啦?”酒窝女孩在后面遥遥的喊道.

我不予理会,青豆也没有丝毫反抗,任由我紧紧牵着.

这是一座典型城北的民国时期巷子,

马路的一边竖着土黄色的围墙,围墙的上半部串着规则的花孔.乌黑的瓦片覆盖在围墙的顶端.

“你是魏儿,对吧”我停下脚步,松开青豆的手说

她不说话,静静的看着我.

“我以为你死了...你没死..对吧?”我继续问道

她又静静的看了我一会,”在这里,我叫青豆.”

“为什么?”我问

“你不该见到我的.你在这里很安全.”她依旧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说的这里是哪里?你知道那个我又在哪里吗?”我继续问.

“你不该见到我,他会找到你的.”她重复着.

“你他妈非得这么说话吗,你就不能一次说的明白点?”我有些崩溃了.

“我要走了,你自己小心”青豆说着,顿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去.

“你什么毛病!”我的火又被点燃了,怒气冲冲的伸手把她的身子转了过来.

“你他妈再这样说...唉............你.....是谁?”我被眼前的一幕看呆了.

“我是青豆啊”眼前的女孩,已经变了模样.

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女孩.

很普通的女孩的模样.

我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错乱的、神经质的突变.

于是我什么也没说,松开了青豆,

转身顺着巷子往外走.

那个叫青豆的女孩并没叫住我.也没发出一丝声响.

走了一会,我有些好奇的转过头去.

场景却又变了.

一扇绿色的大门徒然出现在我眼前,

门的边上写着一个号码.

“37”.

我低头看了一眼,还穿着校服.

我还是天吾.

“你跑不掉了.”门里那个和我一样的刀疤脸男人突然开口了.

“你是谁?”我沉声问到.现在的我真的对这些见怪不怪了.

“赵信”他回答道.

“不对,你应该就是我”我说.

“我就是我,你也是我,但我,不是你.”赵信上下打量着我说道.

“你为什么在这?”我问

“你会知道的”赵信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凶狠.

我看到前所未有的暴戾.

我有些害怕,退后了几步.“魏儿说的他,是你?”

“是的.”他突然闪现到我面前.

门依然紧闭着,

而他却站在门外.

似乎就在眨眼之间,他穿门而过.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却感到一丝凉意从身前掠过.

我感到的视线正不断的往地面贴去,

然后一阵天旋地转.

停下的时候,我看到穿着校服的天吾依然站在那里,

可是,脖子以上却呲呲冒着高耸的鲜血.

像广场的喷泉,在高处又婉然落下,旋绕成壮丽的水帘喷洒而下.

把整个走廊渲染成满天的猩红.

赵信头也不回的往门里走去.

门似乎变成了无形,

任由他穿墙而过.

七.

我再次醒来,依然躺在医院的观察床上.

时间像是在午后.

阳光笔直的从窗外映射进我的眼中,有些刺眼.

我下意识用手遮住眼睛,却发现手臂上绑着细小的电路胶皮小球.

我想起那个鲜血淋漓的夜晚,恐怖的一幕历历涌上心头.

我立即扭过去头,布帘没有完全拉起来,陈奕正坐在椅子上,低头书写着什么.

墙壁依旧是雪白的,地上没有一丝灰尘,非常干净.

他没有死.我心想着.

“陈医生?”我轻轻的喊了声.

“你醒了.”陈奕回头看了看我,

然后他站起身来帮我取下贴在手臂和胸口的导联线.

“现在我是做梦,还是现实?”

我等他撤下心电图,慢慢的问他.

“现实.”陈奕回答道.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奇怪.

“因为你醒了”陈奕平静的说.

我站起身来,慢慢走到镜子前,

凝视.

依旧是我的脸,毕梦辰的脸.

陈奕看着我的举动有些奇怪.

“你怎么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想起那个晚上塞进口袋沾满鲜血的报告.

“你瞒了我多久?”我问

“什么?”陈奕显得更加奇怪.

“我的人格分裂症”我毫无顾忌的开问.

陈奕怔住了,

半响,

他有些干涩的问我

“你怎么知道的?”

“你告诉我的”我停了下补充,”在梦里.”

陈奕推开半掩的布帘,指着前面的椅子说,”你坐下吧,我们慢慢聊.”

我走到他对面,坐下.

“你记得第一次找我是什么时候吗?”他问

我思索了下,”去年7月.”

他摇摇头.

“难道是2010年4月3日?”我又回答道.

他看着我”这你也知道了?”

我点点头,”在梦里,我看到了我的诊断报告.”

“抱歉,我原本不想让你知道这些.”陈奕有些为难.

“没事,我已经知道了.”我回答.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拥有极度的暴力倾向.当时的你是被警察带着手铐送来的.”

“我杀了人吗?”我有些紧张.

“没有,但你有数起恶意伤人事件以及严重的自虐倾向,庆幸的是,你和他人都没有造成死亡.”

陈奕舔了舔嘴唇继续说,

“经过DSM-IV诊断,我们认为你具有偏执型人格障碍及自虐精神分裂症.通过与你家人的协商,我们决定把你送进住院区的单人病房进行治疗.”

“南区4楼的37病房?”我打断道.

“你去过了?”陈奕问.

“也是在梦里.”我说.

陈奕有些无语,然后继续说:“经过两年的治疗,你的情况逐步得到了缓解,并有了突破性的进展.2012年12月,在我们多方观察半年之后,决定让你出院,但是规定每隔两周你需要回院接受心理辅导.”

“等下,这些我怎么都不记得?”我打断道.

“是的,你确实不知道.”陈奕显得有些内疚.

“之后你的病情越来越平稳,完全没有发作过,再然后你就逐渐不来了,直到去年7月.”

“我又来了.”我接过话.

“是的,这次的你和之前是截然不同的病情,中度精神焦虑症,在惊讶之余,我对你进行了睡眠疗法和药物治疗的方式.在睡眠疗法进行中,我意外的发现你拥有分裂型多重人格障碍,这在以前根本没有查出来.也就是说,当你严重暴力倾向的时候,其实是你的另一个人格.蛰伏在你的潜意识中,然而在那两年的治疗中,你现在的人格逐渐代替成为主人格,而他则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是赵信.”我回答.

“当时我很纠结,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因为赵信的人格只在我的催眠暗示中出现,对你正常的生活没有影响.可我不放心,一方面在治疗你精神焦虑的同时,一方面仔细观察赵信的出现情况.”陈奕说.

“然后呢?”我闭紧呼吸.

“在近半年的观察过程中,我发现你还具有另一个人格,这个人格自称魏儿,是个20岁的女大学生.她和赵信不同,拥有愉悦,开朗的情绪.”陈奕说.

“我还能分裂出女的人格?”

我有些震惊,原来魏儿也是我?

“是的,”陈奕回答,”并且魏儿能够感知到你和赵信的存在,这在多重人格障碍中极其罕见.”

“那我的病情属于非常严重吗?”我担心的问.

“也不见得,在心理科的治疗领域中,曾经出现过多起多重人格的案例,其中1923年哥伦比亚出现过一个名叫茜比尔·多塞特的患者,她拥有16个不同的人格,并且其中3个为男性.”

“这么夸张?那她最后治好了吗?”我站起身急忙插着话.

“在经过11年的精心治疗以后,茜比尔·多塞特的16种人格慢慢地融合成一种新的、也就是第17种人格。在治疗停止之后,再也没有复发过.”陈奕说到这里,朝我笑了笑以示安慰.

我有些安心.重新坐回到位子上.

“您继续说我的病情吧.”我说

“不,我说不了了.”陈奕的表情突然有些严肃.

“为什么?”我奇怪的问.

“因为..他来了.”陈奕指了指我身后.

我转过头去,却看见诊室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病床,安静的摆放在屋子中间,墙和地面非常干净,可是几乎没有任何陈设,

病床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塑料的花瓶,里面插着两朵枯萎的紫色鸢尾花.

一扇紧紧关闭的绿色大门上,只有一个供于探视的玻璃.

天花板上孤零零挂着一盏日光灯.散发着暗淡的白光.

“陈医生,这里是....”我有些惊恐的后退几步,撞到了陈奕身上.

“对不起,”我转过身去急忙道歉.

“我可不是陈奕”冷冷的声音.仿佛坠入了万窟之中.

我抬起头,

赵信背着手,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站在玻璃窗前,窗外是一片漆黑的夜晚.

他朝我看来.露出鬼魅的笑容.

八.

我强忍着恐惧.抬头看着赵信.

“又见面了.”这个和我几乎一模一样的人朝我打着招呼,露出一口白牙.

“是你”我看着他

“你应该说,是我才对”赵信有些不屑.

“你为什么要杀天吾?”我问到.

“我杀他,需要理由吗?”赵信耸耸肩,一脸不在乎.

“那魏儿呢,她胸口的血,也是你弄的?”我继续问.

“魏儿是谁?.”赵信反而有些奇怪.

“所以,你现在打算杀了我吗?”我握紧了拳头,做好随时和他拼命的准备.

“我有杀你的必要吗?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赵信皱了皱眉头.

“那你想要什么?”我有些疑惑.

“主权.”

赵信竖起一根手指,认真的说.

“你想要代替我?”我有些愤怒.

“不,你是你,我是我,我代替不了你,但我需要主导你.”赵信朝我靠近了一步.

“不可能.”我大声说着.

赵信轻蔑的笑了下,”这可由不得你”

“你只是我的副人格而已”我不甘示弱.

赵信瞪红了双眼,挥拳朝我砸来.

我从未想象过,

在有生之年能和自己打上一架.

然而,当赵信的拳头砸在我的脸上时,

我感到真切的疼痛.

我们厮打在一起,看着自己的拳头砸在自己的身上,又看着自己的拳头砸在自己的身上

违和感,

兴奋感,

恐惧感,

一齐涌上心头.

我们朝对方挥舞着拳头,

手脚并用的伤害着对方.

他的左眼被我打的凸起,显现出一片血丝.

顺着眼角的刀疤,显得触目惊心.

可我更惨,全身都是伤痕.

我渐渐感到体力不止.

赵信把我压在地板上,一拳一拳捶打着我的肚子.

然后他用力抬起病床的一角,

狠狠朝我的胸口砸来.

我紧紧闭上了眼,

等死吧.

可是,过了好久,我没感受到任何的动静,

我睁开眼.

发现赵信正目瞪口呆的盯着我边上的地面.

我转过头.

床的一角深深的插进魏儿的胸口.

她平躺着.看见我看他,朝我开心的笑了笑.

我一骨碌站起身来,赵信指着魏儿问我

“她是谁啊?”

我没有理会他,蹲下来用力抬起床角.

当床角从魏儿身体里拔出来时,鲜血像高压水枪一般直刺我的面门,

我被冲得跌坐在地上,

有些发懵的看着魏儿,

魏儿却把手交叉叠在胸口,不再看我.

她抬起头,静静的仰望着天空.

房间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窗外的夜色不知何时变为了白昼.

赵信正一点一点变得透明,

满满化成一片片星光,

短暂的闪烁着,随后消失不见.

我站起身.

看着满天的血花肆意的飞舞.

在半空中旋转着飘散,

滴下.

溅落在那绿的妖冶的草地上.

溅落在魏儿白色连衣裙上,

星星点点.

嘀嗒嘀嗒.

“结束了.”魏儿轻声说

“结束了.”我附和着,虽然莫名其妙,但确实是结束了.

我闭上眼,耳轮中听见魏儿轻声哼着歌

“”啦啦 啦啦

请不要闭上眼睛,

让我进入你的眼帘.

啦啦 啦啦

请不要堵住耳朵

请你倾听我的声音.

啦啦 啦啦

请不要捂住嘴巴

想要听你呼唤我的名字

啦啦 啦啦

就算我没有脚,

我也能走向你.

啦啦 啦啦

就算我没有了手臂,

我也会用炽热的心拥抱你.

啦啦 啦啦

就算我的心脏停止跳动,

我的鲜血 也会为你歌唱.”

我闭上眼轻轻的合唱.

“啦啦 啦啦...”

九.

“别唱了,醒醒.”

我睁开眼,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我的面前.

“你是谁?”我问.

“我是司机我是谁,”司机嘀咕着.”到终点站了快下去”

我揉揉眼睛看了看四周,3路公交的最后一排.

“好的”我微笑着说,旋即慢慢的走下车

我听见司机在后面小声的叫骂着

“真是神经病,跑我车上闭着眼睛唱歌来了.”

我没有理会.掏出手机看了眼

2016年2月29日.8点03分.

我推开排队挂号的人群,径直走到挂号处前,我听到身后一片愤怒的叫骂声

我浑然不觉的敲打着玻璃窗,对里面的护士说道

“我要挂心理科,陈奕医生的号”

她有些疑惑的看着我.

"我要挂心理科陈医生的诊"我重复了一遍.

"对不起,心理科没有姓陈的医生"她说.

“好的,谢谢”我微笑着说.

然后不顾周围人朝我投来憎恶的眼光,兀自走向南院的住院区.

4楼,我站在37号病房前.

轻声敲打着房门.

屋里的男人回头看着我,一脸惊惶.

“你...是谁?”隔着门,他颤抖着上下打量着我

“我是你.”我平静的回答.面对对面那张和我一样的脸.

“不,你不是我”对面的男人显得愈加惊惶失措,

我有些兴奋,轻轻拧开了门锁.

走了进去.

他蜷缩在墙角,脸上显得奇怪而愤怒.

“滚开.”他的喉咙里似乎爆发出两种声音.

我没有理会.

“你好,我是你的主治医生,陈奕.”

我微笑着向他打着招呼.

我看到他的眼神开始涣散.

然后一字一句的问他.

"现在能想起来了吗,今天早上,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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