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要是能接受一个人

从生到死

那就没什么非得抓住的东西

每一次遇到什么非要不可的东西

非要不可的人

我都会试一下

如果他死了呢

不需解释永远消失

这个人如果这样我会不会和他一起死

不会

百分之百都不会

那就无所谓了

得不到的话

就当他死了

你要是接受过一个人从你生命不告而别

不翼而飞

不胫而走

你就明白了

接受是何等艰难又无可奈何的事

又是多么浩大而勇敢的慈悲”

上面这段话我不知道是谁写的

可能是手机还在我手里时

遇到什么 一瞬间有了那样的感受

可惜我不记得

更可能的是

两天之前还是这手机主人的哥哥

在面对什么时陡然有了巨大感慨

所以让几乎从不动笔的他

施施然敲下了这样的话

时间显示“2016年7月10日”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

终归是我们辗转体会过的感受

当时想记得

后来却忘了

我们在2014年

同时猝然失去了我们的父亲

这话写出来仿佛语病

可我知道

这件事情对于我和他来说

是不同意义

当时对死亡一无所知的我

和他并肩

一道完成了送走一个人的所有程序

而是在那之后的好几年

我才慢慢明白

我已经 真的 没有爸爸了

而他

仿佛在父亲生命终止的一瞬间

就接过了父亲承担的角色

在那场我几乎失去记忆的葬礼上

给了我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 也是唯一一次

对妹妹的拥抱

他说“大宝 过来” 然后张开手

一直麻木着的我 依然没有表情但是 终于哭了出来

原来有一个人

是和我一样 初次经历这件事

并且 和我一样害怕、难过

却在试着安慰我

那是我第一次切身体会到

人世广漠

狂风骤雨中 有人牵着你的手 不放开

不言语 却紧紧地传达着“一起面对”

因为他在

我才没有倒下

这两个男人仿佛交接一样

默契地在我心中完成换位

以我未曾想过的方式

最大限度地保护了当时的我

而我们 可能其实都不自觉

契机在拥抱的那一瞬间就打好了

所以每每后来

在我想念父亲哭醒的夜

我第一时间想到的

不是那个对我那么重要的生命支撑已经永远离开了我

而是发短信给哥哥

把那些无法与他人言说的强烈痛苦

化成字 传给那个懂的人

知道他24小时开机

知道他“时刻准备着”

所以 稍稍 能安心

其实现在往回看

我很多时候都走的危危险险的

有很多个本人并未察觉的时刻

我是想跟着父亲一起离开的

我对活着本就为数不多的渴望

可能在意识到“爸爸死掉了”这件事时

就已经全数熄灭

而陪伴着摇摇欲坠的我

或者说在精神上

每每我要对自己割脉的时候

“有个人和我一样痛

甚至可能比我还要痛

但他却什么都没说过

说不定 我在

就跟他之于我一样 是生命所需”

这种小小的念头就会拉住我

因为知道自己还被爱着

所以想努力 回馈一点点这爱

我对哥哥

变成了比对父亲 更自觉的依赖

想对他好

比他对我的好 还好点的那种好

让我有这种想法的人

他是第一个

所以当后来有朋友问我

爸爸不在了究竟是什么感觉

我都避重就轻

告诉她

就是你从喜欢被人爱

变成了 想去爱别人

然后大概 由此才能确定 自己有用

你从理所当然地活着

变成 需要给自己一个理由

而我没有说的是

我的理由 一度是为了我哥

他去年结婚

再过几个月

就会变成一个孩子的父亲

我其实内心有点拒绝这样的事情

但是真的为他高兴

我知道

我们能够携手去走的那段路

终于到了终点

他有了更重要的 新的家人

要开始过可能完全与我无关的人生

可能在心理上

我一直把自己当成他的负累

他终于能够飞

在对我稍稍放心的如今

我想到的 唯一能够为他做的

就是不要倒退

不要让他

或者其实该说让我们

在终于开始前进之后

再频频回头

“就一路往前飞奔”

“就忘了还有的人 是一个人”

我不说我想念你了

不代表我不想了

我不再和你生活在一起

不代表我们就不是家人

猝不及防也好

一点一点离开也好

都是分散

可是大概因为曾被热烈温暖过

所以虽然还是想哭

却慢慢变得可以接受了

是真的 这很艰难

可是 也很简单

他们是他们

我是我

无论多爱

都不能替谁生 替谁死 替谁结婚

可是

即使是个体

却有东西深深羁绊

血缘 守护 陪伴

会分散的

最终都会相遇

迟早会相聚

那时候 我再把“我”开头的

写成“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