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静波
早上九点半,我们出发去爬山。天上淡阴的云一团团飘着,下雨的意思似有似无。车进到山里,天空中洁白蓬松的棉花云,缓缓在碧蓝的天中优游。太阳透过云,东一坨西一坨洒下光,近处的树叶青翠欲滴,远处的山峦被阳光涂抹成青一块,绿一块。
爬凤凰山其实不是爬,是走山,沿着一条水泥路走。这条路通山顶雷达站,可以走汽车,但几乎见不到汽车。路随着凤凰山峦迂回曲折,一时朝东一时朝西,在树林阴翳中穿梭。200多米高度分割在两个小时的单向路程里,大部分的路极为平坦,缓缓向上,以长度换高度,爬山的运动变成逍遥的散步。在满目青山里散步,青山绵延沉静,沉静里听见自己的心跳,心肺里充溢着干净甜润的空气。尽管路程舒服,来回三个多小时,也足以让人一身大汗。这里是广州大都市,十分钟的车程将广州分割成山里、城里两个世界。何其幸也,广州,有山有水。何其幸也,广州人,一会儿是市民一会儿是山民。
开始的一段路很陡,又没有树荫遮挡,太阳天爬山,这段路是一块硬骨头。昨夜下过雨,太阳照在水泥路上,热气蒸腾,头顶上太阳无所顾忌地闪耀。天地之间,湿、热、闷。刚开始就爬最陡的这段,心跳加速,似乎透不过气来,摆动手都觉得费力,我两手背在后面,手握着手,似乎用力握着自己的手可以增加脚上的力量。气喘、腿酸,终于爬过这段。之后,就进到树荫里,路也平了,风也来了,走山的快乐真正开始。
两旁高大的树木吞噬了道路,走路就像在绿荫里游泳,整个身体被绿拥簇着,推动着,左边是绿,右边是绿,头上是绿,只有路的颜色不时变换。太阳出来,路面光影斑驳,太阳隐去,路面清冷苍白。路面颜色大面积的变化只发生在路中央,路的两边总罩在树荫里,间或被树枝间漏下的阳光划出几条金丝线。路边有很多落叶,像是给路镶了边,黄色或者绿色的边。走在落叶上面,卡擦卡擦,似乎是行进的鼓点,叶的声音和叶的柔软,让脚多了弹性,脚下生风。
四处有鸟叫,清脆悦耳,不知鸟在草丛里还是在树枝上。今天不是周末,山里人少,我们踩着落叶发出的节律,是和它们打招呼,它们要忙不迭地回应,或者它们在对我们指指点点、品头评足?以后来爬山也要穿漂亮一点,给鸟儿一个好印象。
天阴下来了,走到树木稀少处,看到天被阴沉沉的盖住,好像要下雨。真下起来了,一点,二点,落在手臂上,三点四点,刘和西西也都觉到了。应该下不大,这一点一点的,不怕。继续往前走,雨点多起来。转过弯,前面走下两位面色红润的妇女,她们走的很快。“回头吧,下雨了!不要朝前走了!”她们边说,边带着风往下走了。
我看着刘:“怎么办?”“走!”“往哪里走?上,还是下?”“啊呀!你怎么不能心有灵犀呢!”刘甚是不满。“你妈妈总是不懂我的话。”他回头和女儿抱怨,西西说:“我也不懂啊”。我们继续往上,走过几百米,雨停了,太阳又抛下几块光亮,幸亏没有回头。
阳光明媚,清风吹拂,我们终于到了山顶。停住脚,朝山下望,广州城掺和着青山绵延不绝。纵横交错的高速公路在山下打了个结,朝几个方向输送着大车小车,从四面八方来,到四面八方去。广州塔在远处若隐若现。心脏咚咚响,喘着粗气,汗从毛孔里热热地钻出来,又被风吹凉,抹去。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吹过。咳咳,我要唱歌了”刘朝山下大声吼唱了两句,好像突然想起要预告一下。“不管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你们一起唱啊,”好像一个说唱节目。你唱吧,我没力气了。“那我自己唱。都是我的歌,我的歌。咳咳,喉咙有点痛了”,黄土高坡的风嘛,自然要唱到嗓子疼才过瘾的。
过完歌瘾,坐着看手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中印边境,说着北京。心跳渐渐正常,汗也消了。刘换了一身衣服,竟对我说,“哎,你下次也带套衣服换吧,汗湿了容易感冒。”“爸爸,你脑子真是不一般啊!”我哭笑不得。
下山,步履轻盈,一览众山小,君临天下,志得意满,煞是痛快。然而天气晴转阴,浅阴转黑阴,山雨欲来风满楼。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雨点大粒大粒砸下来,很快就连成线,连成片,雨水倾盆而下。西西戴着帽子,再把刘的湿衣服罩在帽子上,我把背囊顶在头上,我们的头暂时还没有水。刘光着头,头发本就稀薄,雨水直接淋在头皮上了。
“要不找棵大树躲躲?”“树哪里挡得住这样的雨?还怕打雷呢!我们快点走”。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闺女大雨中抑扬顿挫朗读苏轼的词,很应景。“你的记忆真好”,“我刚才用手机查的”“心态好,也是好”。
急急如律令,风雨中我们奔驰下山。衣服、裤子、鞋全湿了,头发也开始滴水。刘早就从头到脚全身湿透,但那副墨镜却稳稳当当戴着,像个盲人。“哎,你闭着眼睛,就看不见雨了!”我打趣。“是呀!爸爸,按照心学说法,心中无雨就不会有雨。你试试。”“哇,真没雨呢!”大笑。
拐了两个弯,天又晴了,真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太阳晒在身上,衣服里的水汽上升,头顶发热。这太阳是把人晒暖,还是要借着水汽进一步把身体的热气吸走呢?
终于下山了。停止行走后就有些发冷,太阳绵软无力。坐进车里,不敢开空调,头顶凉飕飕。“我们要用意志力提起阳气,挡住湿冷的阴气进入我们的头皮,阳气足就不会感冒。”我不知是哪里学来的。我使着劲,用力从里向外鼓着头皮,堵住流下的湿冷气,好像真的有点用。
回家洗个热水澡,三个人都没有感冒。刘叹曰:“宋词挡雨,心学挡雨,气功挡气,很有效啊!”
2020.6.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