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十月三十日
一大早张盟就来敲门，我草草整理一下头发打开门，他人还没进来就说：“快点收拾，带你出去。”我知道他这是要讲故事的节奏，便快速洗漱，跟着他出了宾馆。
天气很好，不过风还是很大，我系紧了胸前的丝巾，心情象风一样，快速地扫视着周围。张盟开车挪了半天才融入车流，塞车，牛一样慢的速度阻挡了我的扫视。张盟开始还紧盯着前面的车，一步一步的挪，很快他也没了耐性，“看来还是起晚了，应该更早一点。”他嘟囔着。“接着讲故事吧，你说今天要讲的。”我怕他觉得塞车烦，有意分散他的注意力。
“好吧。讲到哪了？”
“讲到那女孩子接到传呼就走了。”
“哦，周倩走后我回到宿舍，总忘不了她，就呼了她一下，她回电话时我问她什么时候有空，说要还她钱还要请她吃饭，她好象在忙，说改天给我打电话，就把电话挂了。”
“然后呢？”
“然后我们又通过几次电话，聊得挺开心。”
“再然后呢？”我紧追不放。
“再然后又见面了，一周后的周日，我休息，把她约了出来。那回我带钱了，陪她去逛街，给她买东西，她只挑了很便宜的小东西，贵的好的一概不让我买，我知道她是觉得我没钱。”
“我们还去天坛那吃路边的小吃，一边逛一边吃，一直逛到了赵公口体育场。那天体育场有摸奖活动，当时那摆了很多东西，有轿车，有自行车还有洗衣机，好多人围在那里，两块钱一张，当场摸奖，当场公证开奖。“
“她就拉着我说：‘走，咱俩也去摸奖，我出钱你摸，看能不能中大奖！’我逗她：‘你出钱我出力，万一真中了大奖怎么分啊？’她一愣，马上说：‘一人一半呗！’我又说：‘一人一半？如果没中无所谓了，万一中了你说你出的钱你不给我怎么办？’她说：‘不会的。就怕你不给我。’我说：‘这样吧，没中就拉倒，如果中了，咱俩就谈恋爱吧，这样不就一人一半了吗？’她看着我半天没说话。”
“我拉了拉她说，‘逗你玩的，别当真。’她象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咬了一下嘴唇：‘就照你说的办！’然后她拿出十块钱，让我去摸奖，我们挤到前面，买了五张。”张盟说到这里把车往前开了一点。
“然后呢？中了吗？”
“没有。”车又向前行了一段，渐渐不那么塞了。
“那天我们买了二百多块钱的彩票，没摸到一个有奖的，她还要买，我实在不忍心再花她的钱，就拉着她出来了。我们又沿着这一段闲逛，一直到天黑，吃完东西，我们就坐在那一片狼藉的体育场里。”
“她问我：‘如果今天真的中了奖，你说的话还算数吗？’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话，但我还是明知故问，‘什么话啊？’她犹豫了一下说：‘你说中奖要和我谈恋爱的话。’我拉着她的手，‘当然算数，其实不中奖我也想和你……’她打断我的话说：‘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我说：‘不知道。’”
“其实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从她的穿着上我就感觉她不是一般的女孩子，不过当时那些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后来我们又打电话，又见面，然后到那天她说这话的时候我脑子里就不得不认真的想，她如果是那种人我怎么办？但当时的想法还是简单的，她看上去也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照她自己的话说她才十七，那时我二十四，跟本谈不上跟她结婚，谈恋爱也无所谓。我年轻的时候很多事都凭直觉去做，好恶也是如此。”
“然后她告诉我，她是KTV的小姐，那时我是没条件去那里的，对那里的内幕不了解，只知道那里不单纯是陪人唱歌跳舞。她问我：‘现在你知道了，你还想和我谈恋爱吗？’我说：‘我不在乎。’然后她看着我，眼里有眼泪在转，然后她就靠在我怀里，后来我们就接吻，那天晚上我把她送回她住的地方，恋恋不舍地分手了。”讲到这张盟好象在叹息。
他停止了讲述，边开车边向外张望，“看，就是这里，现在这里已经扩建了，原来这些建筑都没有。”我顺着他的手指向外看，只能看到满地的土，还有没撤掉栏板和建筑物的一角，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听张盟说这就是赵公口体育馆。
“本来我是想带你到这看一看再讲故事，没想到现在这里在拆迁进不去，又塞这么久，我得去工作了。”张盟说，然后他又说，“你要不要陪我去见客户？”
“我倒是想不去，你觉得我自己能回到宾馆吗？”我有些怨气地说。
“好吧，我带你去，如果你不愿意和我进去，你就在休息室等我。”
张盟说着把车调头，避开塞车的道路，开到一家饭店门口停了下来，我们去简单吃了点东西，然后他带我去了一家大酒店。他好象和那里的人很熟了，把我安排在一间客房，就匆匆走了。
我不敢到处乱动，只能坐在客房沙发上打开电视，手捧本杂志，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耐心等他回来。一个多小时后他回来了，脸上挂着微笑，带我走出了酒店。然后……我们又去了下一家酒店。
那一下午我们去了三家酒店，每次他谈完工作回来看到我时都是一脸的微笑。最后那家出来时他拉着我的手上了车，坐在车里他没有马上开车，很深情地望着我，拉着我的手也不放，忽然他凑过脸来要吻我，我慌忙低下了头。
他笑了，坏坏地笑，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想去哪里？”他一边发动车一边问我。
“不知道。”
“要不去贩人市场吧，趁着市场没关门把你卖了换笔钱花。”
“缺德，指不定谁卖谁呢？你不知道现在的富婆专爱买小白脸养着吗？”我咬着牙怼他。
“行，算你狠！”他笑着开车。
开车到了西单，那是北京有名的购物中心，也是有名的贵，我早有耳闻，对此并不感兴趣，他却极力要我下来走走，我只好下了车。进了一家商场，好象叫君太吧，跟他走路我常常是不看路的，更不看什么店名。我只是看看东西，并不想买什么，所以走的很快，不过我还是被一件风衣吸引了，仔细看那件风衣。
张盟凑过来在我耳边轻声说：“喜欢我送你。”我笑了一下，走开了。他追上我，很认真地说：“我真的想送你点东西，别想太多，就算帮我完成一个愿望好吗？”
“什么愿望？”
“很久前的一个愿望。”张盟拉着我的手慢慢地逛，我问他：“是不是关于你那个故事的？”
“嗯，是的。那时我的工资不算低，可是就是存不下钱来，每到月中基本就花光了，所以和周倩去逛街的时候不能给她买更好的东西。有一次她看上了一件小衫，一问价，三百多，她拉着我就走了。后来我们去批发市场找了一件和那个差不多的小衫，五十元买了下来。她说小衫挺好看，样式好就行，不一定要买贵的，兴许明年就不喜欢了，太贵了扔了可惜。付钱的时候我几乎要哭了，我在心里发誓，等我有钱时我要给她买最贵的东西，什么贵买什么。”
“所以你要给我买？可我不是她啊！”我很生气他把我和周倩放在同一位置。“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想再留下遗憾。”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我不需要。女人喜欢逛街，喜欢看漂亮的衣服，但不等于一定要买下来，如果都买下来那就没有了看的乐趣。”我忽然觉得现在就没有了逛街的乐趣，我提议回宾馆。
从商场出来夜幕已经降临，他开着车半天没有言语，我也无心观风景，为了打破这宁静，我说：“接着讲故事吧。”
“讲什么呢？有时候我已经分不清这是个很久前的故事，还是正在上演的故事。今天当我从客户那里出来看到你在等我时，我就想起很久以前周倩也是这样陪着我去见客户，也是安静地在外面等着我，见到我出来和你一样很高兴的样子。真的，今天看见你在那里等我，我觉得很幸福。”张盟开着车专心地看着前面的路，路灯光在他眼睛里闪烁，我怀疑那是有泪在闪烁。我害怕陷入这夜灯的温柔，我想应该把故事回到九八年，我问他：“后来呢？”
“后来？后来的事情就很平常了，想也想得到，后来我们在她的宿舍做了男人和女人的事，她告诉我，她的老家在辽宁，她在那有男朋友，她还为他做过人流，后来那男的又找了别的女朋友，她觉得没脸再呆下去，就跟一个朋友跑到了北京，那个朋友介绍她到了这家KTV做了小姐。她去洗澡的时候我看了她的身份证，她的确是辽宁的，我不是有意验证什么，当时我就是想知道她到底多大，按她身份证上的记载，那年她应该是十七岁。”
“这么小就这样，以后怎么办啊？”
“那时谁会想这么多。”
“那后来呢？”
“后来就这样了，她有空的时候陪我去跑业务，对账，我有空的时候陪她去逛街，有时一起吃饭，有时一起睡觉，时间长了我觉得真的有些爱上她了。她并不象别的小姐那样，为了赚钱不停的赶场子，可能她也不愿意做那一行吧。她总是很闲，所以我估计她也是那些小姐中最穷的，看她的衣服就能看出来。”
“不管有钱没钱，我们还是喜欢逛街，现在想，不逛街我们还能干什么呢？我不能把她带到我的宿舍，她的宿舍也不是很方便，我们也不能天天在街头呆着，只能逛街，逛商场。”他这样说着让我想起肖国新，是啊，我也经常拽着他逛那些很贵的购物场所，也不是为买什么，就是看看，养养眼，不知道陪我的时候，肖国新有没有一种很难受的感觉，因为他同样也负担不起那样的消费。
“有一次我们去一家商场，我看中一件衣服，当时是没有钱买那样高档的衣服，她非要我试试，我就试了试。她说好看，要买下来，我说不买，不喜欢，其实我是没有那么多的钱。”
“我们从商场走出来，送她回宿舍，要分手时还象每次那样，缠缠绵绵的，后来不得不走时她对我说：‘再抱我一分钟，然后咱俩一起转身，谁也不许回头。’其实好多次我俩都是这样分手的，所以我也没想啥就答应了。我抱着她用了用劲，她很安静，没象以前那样咯咯地笑，我觉得她好象不太开心，不过我当时没往心里去。”
“抱了一会儿，她说：‘好了。’然后她从我怀里挣脱转身走了。”张盟的声音有些发颤，我知道他是动了情的，我默默地伸过手去放在他的肩上表示安慰。他用手拍了拍我的手背接着讲，
“我也转身走了，回到宿舍我脱衣服的时候发现兜里有一千元钱，我知道那一定是她抱我时塞到我兜里的。我呼她，她没有回，我想可能是太晚了不方便回。第二天我又呼她，她又没回。接着好几天，我联系不上她。我去她宿舍找她，也没找到她，就这样，我们失去了联系。”
张盟讲完，车子已经开到了宾馆，他说：“回去睡个好觉，明天接着讲，要不，今天晚上我打电话给你。”
“好吧。”我听话地开门要下车。张盟忽然伸过手来抓住我的胳膊，“叶儿……”我回头不解地看着他。他歉意地一笑，放开我，“谢谢你陪我。”
“客气。”我回他一笑，开门下了车。
回到宾馆，洗漱完毕上了床，等着张盟打电话。好象有了点恋爱的感觉，视线总在电话上打转，耳朵也竖立着，怕错过电话的声音。等了好久，电话终于响了，“对不起，叶儿，我有事儿要出去，你早点睡，明天我来接你。”我无奈地挂了电话，张盟毕竟是出差的，他有事我不能耽误他。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我打开电视看电视，看录像，我忽然很希望能听见张盟的声音，他的声音在电话里很好听，很温柔。他讲故事的样子也很温柔，沉静，而且很动情。当他讲到和周倩拥抱的时候，他的声音缓慢甚至有些沙哑，带着颤音，那应该是怎样的多情的男人呢？
我想起那天他送我百合花，想起他说要给我买东西，说不想留下遗憾，在他九八年的故事里，遗憾是已经注定了的，现在的遗憾又是什么呢？难道是我吗？我是他另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吗？
一觉醒来电视还在放着，我闭了电视。在窗口看着外面安静的街，想起我就要过二十八岁的生日了，翻了一下手机，是明天，十月三十一号，确切地讲是今天，现在已经是凌晨了。
我叹了口气，重新躺下。想起这两天和张盟在一起的事情，他的故事，他讲故事时的样子，他的面容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也许我一直没有好好的描述过张盟的样子，张盟有一米七八的样子，他自己说有这么高，我也感觉差不多，因为我一米六，穿上高跟鞋，我的眼睛在他的下巴处，是谁说过这是男女情人最佳的身高比例。
他微微发福，不知道是喜欢还是习惯，总是一身正装，好象每天都在准备和谁谈生意。张盟一笑嘴角向右上翘，很迷人，眼睛不大，属于正好的那种，眼神却是丰富的，有时透着一股邪气，有时又透着一股稚气，有时又归于平和，让你看不出表情，那就是我所说的职业化的微笑，完全是一种礼貌性的笑容。那微笑虽然没有温度，却一样很迷人。
我拿出手机把玩着，忍不住给他打了电话，电话拨通我慌忙挂断，这个时间，我说什么？很快我的床头电话响了，我拿了起来，“叶儿，怎么了，有什么事吗？”电话里张盟的声音显得有些着急，“没事儿……”
“睡不着觉？”
“嗯，有点。”
“要不我过去陪你？”
“不，不用了！”我忙回绝他，他在电话那头轻轻地笑了，不怀好意。我在心里骂着嘴角却也翘了起来，我也笑了。
“我陪你说话吧，你躺在床上，放松，一会儿就睡着了。”他轻轻地说，我也依言躺下，听着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轻轻柔柔的，真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