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赤孔
大学开学,老T来得比我们都迟。
开学后第三周的一天下午,我们从思修课上睡醒回到宿舍。门是开着的,“我擦,思修课的上座率已经低到可以影响犯罪率了吗!”
还没等葱头带完最后一个语气助词,老T便从我们中间拨开一条道走了进去。他甩手的时候有东西打在了我脸上,我顺着他来的方向问:“你洗手了吗?”
“你们三个额头上的红胎记很别致。”显然他是意识到什么的,抬手开始整理桌子的时候食指下意识地蹭了一下裤子。
大一新生是不允许带电脑的。所以,由于睡得早起得晚的缘故,所有人都胖了,而老T话少,所以最明显。
“这么下去好像不是办法。”说完,老T就打开门走到阳台上去了,看着什么发呆。
因为老T的这么一句话,那天晚上葱头失眠了。没过多久,葱头买了一台爆米花机,下海了。
老T也没闲着。一天,他把我拉到阳台上,指着一个女孩的背影问:“亮子,你觉得她怎么样?”
“你能让她转过来吗?”
“每天18:30,她花1分钟的时间从这条坡道走过,绕个弯消失之后,在18:40左右出现在图书馆门口。背红色双肩包,习惯左手抱书,走得很快。一个人!”
“她头发落在肩上的样子很好看。”我意识到我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帮着老T 把臆想的剧本写下去。
“嗯!”
之后,老T比我们多修了一个专业的所有课程,当两个课程有时间冲突的时候,我们是要轮流帮他答到的。
一个月之后,老T慢慢的瘦了下来,倒不是因为相思之类的原因(因为在后来的一次宿醉中我们才从老T的口中得知,这其间他做的也只是在上课的时候坐在她后排,在路上的时候跟在离她不远的后面,在图书馆的时候坐在离她一张桌子远的对面),而是因为他由一天的三餐逐渐递减到一餐,由盖饭到面条到煎饼,一直到最后的爆米花就开水。而这其中的原因,老T不说,我们也没问。
在这件事上,葱头的牺牲是最大的。
那天半夜,我们被噼噼啪啪的爆米花声音吵醒了。“靠,老T ,你在干嘛?”惊醒的葱头被台灯下作业的老T弄得不知所措。
“好像黄油放少了,声音有点大。”长时间的强制节食后,老T已经饿得失去理智了。
在勉强维持了一段时间之后,葱头还是不得已在宿舍门口贴了一张告示:因经营不善,本店无限期停业。
后来在一次课上,我收到老T发来的一张女生照片和附言:“晚上一起吃饭。”
我们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在点到老T名字的时候响起了三个人答到的声音。由于无法确定我们中是否真有一个人叫老T,也无法确定老T之前是否出现过在这堂课上,老T被记下了。
“你好像有门课要挂了。”我回复老T。
“对了,刚才忘了说了,你们来的时候记得多带点酒。”
她叫筱妍,老T和她在一起了,但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风花雪月。因为在那之后,老T开始变得很忙,忙着拿奖学金,忙着发传单、送外卖、做家教,会在很晚的时候给我短信:亮子,晚上记得留个门。
之后,少了老T,我们游戏的胜率越来越低,直到负面情绪盖过娱乐,就只能一一放弃了。
临近毕业的时候,我们从散落各地的城市实习回来,像是因为要打平安县城而规建的独立团。那天晚上,我们一直在聊,一直在喝。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次老T不再逃避我们的劝酒,甚至变得很主动,我们很意外。直到葱头摇头晃脑地摁着老T的颧骨笑说:“老T,你的颧骨把我扎疼了。”
“就说这么热的天就不要吃火锅了,全身是汗。”老T沉默了一会儿,拿起搁在桌上的眼睛戴上,热气很快模糊了镜片,然后顺着这句话开始拿纸擦拭三角区。
“老T,你醉了。葱头是说你好像瘦了。”戴十三把头歪在葱头肩上,笑老T。
“怎么可能。”老T突然把说话的音量调得很高,摇摇晃晃地走到服务台要了一瓶牛栏山,走到我们面前站定,仰起头开始吹瓶。
我们被惊到了,因为在镜片下开始有眼泪流出来。我们分不清老T回答的是哪一部分,不知道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我们椅子往后退了一下,但都没有站起来。在快见底的时候,收银台处发现并慌忙叫过去了几个服务员朝我们这指了一下,而后他们围过来把我们赶了出去,甚至没有让我们买单。
一出门,老T就推开我们扶着墙开始吐,一直到最后没什么可吐了,就只是很难受的干呕着,再回头找我们的时候被绊倒了。老T终于还是哭了出来,声嘶力竭地。
“她说她要走了,我问她要去哪,我可以跟你一起,或者等你回来。她说不用了,我问为什么,然后就再没有她的消息了。我跑去问她朋友,说是她离校了,但是不知道去了哪。我去了她可能去的几个城市,找她可能去找的人,但是无一例外地都没有结果。”老T的断句开始变得很乱,停了停,开始哽咽,“她会说你的颧骨把我扎疼了,但是还好有你。”
“说不定,可以的。你看,现在的修理店越来越少,东西坏了我们就会想着换一个,有些东西想想办法还是修得好的,也是再也买不到的。” 我没敢去看老T。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老T走了,桌上留了一个他老家的地址。
一直到毕业,老T也没有再回来。我在帮老T打包东西寄回他家的时候在他的床头发现了一本日记本:
“她停在一个转角,看着四下张望的我说,你在找什么?哈哈,我被发现了。”
……
“我还是说服筱妍把钱收下了,她说会还。呃,如果是内债了,那应该就不用还了吧。”
……
“分别一月从宏村回来再见到她,很远的,她就开始哭。”
……
“世界很小,小到走到哪里都有我们的影子。已经三十七天五小时四十一分没有她的消息了。”
……
几年前老T结婚,我们从不同的城市集结到老T县城老家,待了五天,每天大醉。我们试图在这五天里回忆起五年内发生的所有事情:我们说要不是突击检查,说不定我们可以在宿舍把那顿火锅吃完;我们说总是没人听,夏天不提前知会就带女朋友来宿舍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我们想起告诉戴十三说那时为了帮他宣誓主权,我们偷偷放大了一张他的打码免冠照寄到他即将结婚的前女友家里;我们说要是知道分开的那么早,应该提前把毕业合照拍了的……那几天晚上我们总是跌跌撞撞地把老T他们俩从酒店送出去,却总是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老T和我们在一个房间里躺成一地。
离开那天的凌晨,我们提着啤酒瓶并排摇摇晃晃的走在马路中央,唯一清醒的筱妍扶着老T把我们往马路边上推。直到听见酒瓶陆续掉落摔碎的声音,我们都走不动了,也都唱不动了。葱头和戴十三相互搂着,咿咿呀呀地说着彼此听不懂的话,拼命点头,最后失去重心倒在马路牙子上,依偎着开始打鼾。筱妍把老T和我带到边上,然后跑去前面的路口拦车。老T抱着树开始吐,我看着看着也跟着吐起来,然后我们换了一棵树,靠着坐下来。
我拖着每一个字的尾音,转向老T说:“你还有本日记本在我那。”
“为什么不一起寄给我?”
“还有必要吗?”
“也是。”
“她头发落在肩上的样子很好看。”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