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学后的启蒙老师,接二连三地更换,却都是女的。
先是一瘦一胖,一矮一高,一白一黛,一灵利一稳健,一柔顺一暴躁,一声脆一沙哑,合拍成双地配对给我们上课。说到底满共就是两个人,因其相貌性格迥异,给我留下特别明晰的印象。
白矮瘦先生教算术,高胖黛先生教识字。
白先生讲着讲着就声若蚊飞,连她自已估计也听不到她那悅耳动听的声音了,我当然也弄不懂1十1或1一1到底该等于几了;高先生教识字,一个字往往横折撇捺没说完,喉咙就哑得叉了气,发出的声音可与窗外枯树枝上的乌鸦叫相媲美,同学们一笑,她憋得满脸黑红,颗颗青春豆都似在跳舞,粒粒分明。
无声时,白老师会羞羞地脸贴黑板,不敢扭头看台下的同学们;哑声时,高老师会怒不可遏挥几下教鞭或蹬蹬蹬跨到后排去,看哪个学生笑得得意忘形合不拢大嘴巴,就掂了他的大耳朵连人一下子甩到教室门外去,从不问外边是阴是晴或风雪雨,反正先到外面站两节课时受受惩罚再说。
好再不久,白柔灵老师找了个远乡的黑大个嫁人了;高暴健老师自谈的公安没嫁成,却匆匆地跟公社某科室的一个丧偶干部完了婚。总之,白高二师从此就与我们永别了。
我们没老师上课的日子,总在悠闲的等待中打发那童年的时光,因同学们都年少的缘故,我们成天玩耍着,也不知道古先贤曾说过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的要义是什么,更不知道着急,只幼稚地遐想,反正东边的日头一大堆呢,有什么可慌的!
那时,政治风云变幻不定,站错队的公办教职员工不断从城里下放到乡下来,接受着革命的洗礼与贫下中农再教育。
恰巧这时候,我们正缺老师呢!没多久,上面就派下来一位城里来的范老师。范老师四十岁左右的样子,齐颈短发,白白净净,胸脯鼓澎澎的,象着意塞了两团新弹的棉花,给人留着不切实际的感觉。范老师来时,怀里还抱着一个不满周岁的男婴儿,又扯了一个明眉大眼的小女孩,身后再跟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生。大人小孩都有着城里人的洋气,均呈献养存处优的表象。据小道消息谣传,范老师的男人在县文教局工作,因派系斗争,被打成右派反革命关押在监,范老师随即受到牵连,就拖儿带女直接空降到我村小学任教了。
范老师一来我校,就当之无愧成了我班的老师。范老师成了我们的老师之后,一不教国文二不教算术,只教唱歌。
教唱歌在农村,那可是千稀罕万喜奇的新鲜事儿。据村里老辈人讲,只有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时,暂驻灰龙河东的谷店高柳下,由大军的文工团在那里搭台搞过歌曲演唱,十里八堡的觉悟群众都潮水般涌去,挤破头蹭破脸撞歪了鼻梁只为听那英姿飒爽的女兵唱歌,三天两夜都忘了吃饭了也没人觉得肚里饿…自那时往后几十年再没人听到过真人的歌唱。范老师一教我们唱歌,歌声悠扬,优美动听,冲破小树林,回荡在灰龙湾村的上空,鸟儿盘旋,蜻蜓打挺,知了噤音。乡亲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比农村看大戏赶庙会还热闹。竟忘了各自原先都该干啥活了,一曲歌罢,围观的群众人人都直叫听得够味儿,真过瘾儿!
当范老师把红米饭南瓜汤毛委员和我们在一起餐餐味道香,以及花蓝的花儿香和公社是个长青藤社员就是藤上的瓜等歌曲刚教会我们能顺着大意开始连唱时,可她就又被上面匆匆调走了。
据灵通人士私下传言,弄错了!是上面政治武装斗争混战弄错了。经上面高层深入实际具体一调查,才弄清楚范老师的丈夫才真正是红色革命的一派,事情一经澄清,范丈夫立马官复原职,范老师当然也就雷厉风行地返城了。
范老师一调走,我班的小同学们又一次沦落为无头脑的蚊蝇,只得成天乱蹦瞎跳闲嗡嗡了。
<待续>
18年9月13上午于苏州玉出昆冈清风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