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刚好半个月,终于可以说说马拉松的故事了。虽然这期间,有N多次的写作冲动,尤其是冲出赛道当天,恨不能马上提笔,洋洋洒洒一万字,说说我和跑步的故事;也有N多次的友情提醒,“难忘又有趣的经历,值得mark一下”。
但莫名地,许多字句在心里翻涌,却没有勇气连缀成篇,更没有勇气公开呈现。总觉得时机不太成熟。譬如跑后第二天,突然大腿疼痛,甚至起身坐下都感觉困难,偏偏家住6楼办公室在5楼,还都是步梯。而回来第一时间就通过朋友圈哗啦啦地发了一组状态,还获得了不少点赞。“可别跑时是个女英雄,回来就趴窝变狗熊了。”心里那个窘迫。感谢爸爸妈妈,感谢那些深夜跑来给我疗伤的朋友,真的很管用。难受了一下午恐慌了两天后又健步如飞了。
又譬如……总之,我想除去天然的爱好,一个半路出家、在深夜狂奔的马拉松爱好者是多多少少有点故事的。反正我是。当有些故事无法诉说只能自我消解时,我们只好把倾诉化为坚实的脚步,交给浩瀚的夜空,交给广袤的大地。也许这就是夜跑马拉松之于我的意义。而且我们都会不自觉地把故事的美好结局寄托在马拉松上。最起码心里会自我安慰:“我连马拉松都跑过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实上,人生还真不是一场马拉松就可以给你各种征服的勇气和能力的。但那个时候,真的以为,跑完就万事大吉,迎来美好人生。
正是这种“终于安定”“一切都解决了”的期望,让我在拖延和等待中一次又一次错过写作的冲动。最后发现,如果再不动笔,可能连这瞬间的小火花都抓不住时,我忍不住了。管他前路如何,我先讲讲当下的故事就好。是的,那一刻我特别开心特别幸福,甚至令人嫉妒,而下一刻可能就万丈深渊、遭人嘲笑了。那又如何?无论喜怒哀乐,终究是我自己的故事了,又能影响别人多少,被别人怎样影响了?不管是鲜花掌声还是白眼不屑,这条路上最终走下去的,还是我自己。我又何必那么计较或在意别人的眼光、议论呢?
刚刚过去的那个夏天,(其实我都不太确定过去没有,比较确定的是,从时令上,它过去了),发生了不少故事。是的。几乎每个星期都有事发生,而且都不是什么好事。甚至不乏“生离”、“死别”。真的非常感谢这个过程中公司乃至四院方方面面给我的理解、支持和帮助,不仅让“航天”“红阳”几个字有血有肉,也让它变成心里永远的娘家人,亲、暖、眷恋。
然而,再多的人帮助,许多的关口还是要自己解决。真实的人生往往比电视剧更狗血。工作第八年,终于迎来全民翘首以盼的双休。而这些普天同庆的日子,我拎着箱子,不是挤在武汉上海的动车、地铁上,就是奔波在肖港邹岗的单骑、三轮车上。工作日的晚上,还要算着时差,掐着点和法国、美国通话。
而刚刚过去的三月,我也曾经兴高采烈地从京城拿回职业生涯上分量最重的一块奖杯。“我是把好运都用完了吗?”我问闺蜜。她笑而不语,只是心疼地拍拍我,每到下班适时地问我“今天想吃点什么”。美食曾经是对一个吃货最好的宽慰。但那段时间,它也失灵了。
白天四处奔波,很晒很累。但也很充实。一到晚上,就麻烦了。“怎么成现在这样了?”“明天会怎样?”往事历历,像放电影似的,一幕幕在眼前重现;一个又一个问题在心头萦绕,找不到答案。醒来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但现在,我就是睡不着。于是,换鞋、下楼,我要出去走走,吹吹风,让脑袋清醒一下。
但心中那许多的汹涌,岂是这平缓的步伐所能消释的?于是我就跑。撒开脚丫子卖命地跑。只看到车灯在眼前嗖嗖地闪烁,树影在耳边呼呼地掠过。跑到风把脸上的泪吹干,腿上的汗化为细细的盐粒。然后拖着如水泥一样的身体回程,找到些许睡意。
十几年前,我也是以这样的方式消解中考、高考的压力,跑了十年,终于结束学业的漫漫长旅。好不容易相对安稳地过了七年,才发现,比起成年人的工作、生活,读书的事儿简直不算事儿。
那段时间,一边跑,一边看了不少关于跑步的文章。貌似不少人通过跑步不仅获得了健康的身体,更锻造了钢铁般的意志和波澜不惊的心灵,并在汗水与泪水中找到解锁困境的方案,最终把所有关于起点的故事化作完美的终点,获得美丽的人生。
然而,除了挥汗如雨的暂时释放的快感和稍稍安定些许的睡意,我并无所获。“也许,是跑的不够?”找了一位大神,咨询了若干关于马拉松的问题后,我一个人默默地报名参赛了。
后来,我在一篇文章中找到答案:“世事如此艰难,我们只有精力饱满,才抵得住意外刁难。”是的,即便我的步伐从duang.duang地踏进到嗖嗖地掠过,从汗流浃背3公里到轻轻松松10公里,我还是没有找到解决种种难题的答案。
但最起码,我能借着那股健康的疲倦,睡个半觉或整觉,第二天又像啥事没有似的,兢兢业业地处理完工作上的事,又见缝插针地推进自己要承担的那些责任。心理依然敏感易碎,但身体真的在不知不觉中强壮。强壮到在日后的旅途一个人扛着三只总计100多斤的箱子行走万里。
然而,生活再一次和我开了个玩笑。报名后不到两个星期,一天跑完洗漱上床,突然膝盖咔哧乱响,接着是略略动作都会咧开牙的抽痛。老天这是怎么了?这一次,我忍不住捶动床板嚎啕大哭:“天哪,你给我的我都受了呀!怎么连一条化解之路都要给我毁掉!”那天,也是我第一次从10公里加到15公里,迎战两个月以后的半马。
腿疼、腰疼都不要紧,膝盖疼就麻烦了。弄不好就是半月板受伤,以后麻烦一大堆。医生、跑友都如是说。我只能流着泪默默停了。幸好,法国传来好消息,挣扎在生死边缘的舅舅终于捡回一条命。“这算是一种转机吧。”晚上,我躺在床上,翻着《西方文艺简史》,默默地自我安慰。
比起跑步,读书的安眠功能对我们这种伪文艺青年来讲,真的实在太弱。尤其是某些有情节的文字,只会让你越来越清醒。也是个机会,看看以前那些读不进的书吧。于是翻出尘封已久的大学教程,专挑那些诘曲难懂的科目,甚有功效。
就在赘肉不知不觉回弹的这些日子,11月10日,手机接连的短信提示我,此前报名的马拉松正式开赛了。这些日子,长期和签证啊种种鏖战的经历,已经让我对未来失去信心和耐心。
“就当出去透口气吧,怎么也交钱了,先把装备领回来也不错啊”。我又一个人悄悄地买了车票,去了省城。
不知道是生活本身戏剧,还是我的性格导致我的生活特别戏剧。本来说好只是领个衣服的,后来变成看看也好,最后居然啥也没准备就穿着秋衣秋裤套上比赛服装上场了。也许,是现场的气氛太火热,受感染。也许,是压抑太久,迫切想释放。总之,两个月前就放弃的比赛,今天,一股莫名的冲动,让我又站出来了。
真的特别感谢我的爸爸妈妈。不管什么时候,都笃信,甚至基因似的迷信,他们的女儿是最棒的,她一定会做好。并且随时随地理解、支持你各种决定。那天也是。大清早地打车到现场追随,化身迷哥迷姐满场欢呼加油。也正是这样的父母,才有了我这样年近30仍然生机勃勃想闯想试的孩子吧。
最初只是想“我就跑个5公里,感受一下。”没想到5公里跑完,毫无感觉。那就10公里吧。反正平常也跑过。10公里后依然轻轻松松。于是加到15公里。还是不累。那就跑到跑不动的时候再说吧。这时候我已经到了17公里。距离完赛关门还有1小时。
“不要放弃,加油,你是最棒的!”“姐姐加油!看好你!”“小姑娘坚持住!就差3公里!”说实话,那时候我已经感觉精疲力尽,甚至恶心。但是一路,活力满满的大学生志愿者、白发苍苍的老爷爷,不认识的路人,他们纷纷停下来,给你鼓掌,拉手、拍肩,递来水果、饮料,叫你不要停下,胜利就在前方。
我怎么能停?于是又边走边跑。5公里怎么这么远?平常最多40分钟就跑到了呀!感觉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我看到了20公里的牌子。这时距离完赛关门还有10分钟。
10分钟1公里,按平常40分钟5公里的跑法,也是很快的。但我此时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双腿像灌了铅似的。走都走不动。“加油!不要放弃!”“坚持!就剩1公里了!”新一波的欢呼声又响起来了!这一次的更加声势浩荡,响天动地。还有雷鸣般的掌声。各种各样的手伸过来,拉住我满是汗水的手。
拼了!也不知道哪来的力量。我又爆发了!嗖的一声,像离弦之箭,冲着计时牌奔去!虽然只有1公里,但许多许多的画面迎面扑来!什么犹豫、羞涩、纠结、怯懦、彷徨,通通都去他妈的吧!现在,我只想自由自在地奔跑!
莫名的,我嚎啕大哭,向冲锋陷阵的战士,啊的一声奔向前方!最后100米,一头扎过去的时候,道路两边无数只手握紧又松开我!跳过终点时,手机收到提醒:恭喜!您以1小时56分钟的成绩顺利完赛!远远地,我看到爸爸妈妈在终点又蹦又叫,欢喜地像个孩子似的:“那是我女儿!那是我女儿!”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人痴迷于马拉松,因为当你站上赛道时,马路变成红毯,无数的观众为你加油呐喊,莫名地你会获得一股超越自我的力量,完成一个个不可能。譬如我,从5公里到10公里到15公里到18公里,20公里,然后半程马拉松完赛。
比完赛后,一家人欢天喜地,爸妈还特别有仪式感地坚持要到外面吃个大餐庆祝一下。亲朋好友也纷纷致电致信表示祝贺,没想到身边有个跑马的女汉子,荣耀!
但也有两个人特别不高兴。一个是很要好的姐姐。很早之前就为我的半马为我的省城之旅各种筹备,没想到我居然落下她,自己一个人默默地跑完了。还有一个就是我的先生。由于时差的问题,他是最后一个知道我跑完半马的。“自己的老婆两个月前就膝盖受伤,走路都疼的。一觉醒来满世界的人却告诉我她跑了个马拉松。什么鬼?!说好来看我的呢,万一受伤上不了飞机,看你怎么办!”
谁说跑完马拉松就走出困境的?你看刚跑完,就有两个问题需要我处理。幸好,只是小问题。人生哪是一场马拉松就可以解决的,那是一场又一场啊!譬如现在,好不容易来到美国,却要开始思考从旅客模式切换到主妇模式的艰难转变。撸起袖子加油干恐怕还不行,还得卷起裤腿撒开脚丫子跑。但也就是这些苦和超越,让你自己咬紧牙,有事做,不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