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独地过冬......”
这是新疆作家刘亮程在《寒风吹彻》里的一段话。母亲节来临之际,它勾起了我心底潜藏的泪水,将我带进母亲那艰难地岁月,让我分外看到那些落在母亲身上的雪。
年轻时,母亲总是漂泊,居无定所却把每一个落脚之处当成家。在我五岁时的一天,母亲哭的很伤心。那时我年纪小,只知道她离开了家里,开始一个人生活,母亲总是会回来看我。很多人都劝她去改嫁,她总是摇摇头,然后蹲下身子摸着我的头。或许是因为还小,有时候我不懂母亲为什么时常独自喝酒,忽然变得很沉默,有时候说话的声音都是沙哑的,笑的很勉强。长大后我才知道,这是每一个工业社会游离者无法抗拒的情绪,或无奈,或孤寂。
那一年,我读六年级,和平常一样放学赶回家,看见爷爷坐在厅子的一角,一个人默默的抽着烟。我感觉到一丝异样,走到正在做着午饭的奶奶的身边,奶奶一脸沉重,只顾着手中的活。过了一会儿,看到我回来了,奶奶放下手里的炊具,然后声音略带压抑的说:“你母亲又嫁人了,你知不知道?”听到这些,我心里猛的抽搐了一下,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带着一脸的落寞,我忽然回想起去年的某一个夜晚:母亲轻轻的仰起头,声音哽咽的说:“在这十三个年头里,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所以一直陪在你身边,可是我也需要依靠,不要怪妈妈,你依旧是我的好儿子,我永远爱你。”我低着头,内心翻涌,眼里的泪花拼命地往下流。
当我还在顾及自己的学业时,我却看不到落在母亲身上的雪,沉甸甸的雪。
农村的老一辈人时常喜欢聚在一起,谈论一些家长里短。有一次,在谈到母亲时,奶奶的表情明显暗淡了几分。她喝了几口擂茶,然后说:“哎,还能怎么样,嫁的那个男的,好吃懒做,家都养不活。说话时,我在一旁听着,终于体会到每下一场雪,母亲都被拖进更深的冬天。
之后我上了高中,来到了县城里读书。母亲搬回了县城住,常常打电话叫我去她那里吃饭,做我爱吃的菜。每次回家临近返校时,奶奶便会和我说:“你母亲这段时间生活很辛苦,基本上都靠别人借过来的钱维持生计,你去读书时带一点家里的东西过去吧。”之后,我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去母亲那里吃饭。母亲打电话过来,一来就问我:“怎么都不来吃饭啦,好几次都忘记你不来了,然后多做了一份,最后我只能在饭桌上多摆一双碗筷,总盼望着你突然打开门,喊一句:妈,我回来了,一起吃饭吧。”我拿开电话,把头瞥过一边,然后仰起头,深呼出一口气,怕自己忍不住决堤。
过了一段时间,母亲离开了县城忙着其他的事情。每天我都焦头烂额的面对着各色各样的考试和成绩,和母亲的联系变的稀疏。偶然一次打电话给家里人,爷爷在唠叨完平时总爱说的话后,电话的那一头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哎,前段时间你母亲嫁的那个男人,开摩托车撞倒了别人,赔了不少钱,不知道你母亲现在怎么样了。”我听了之后,鼻子一酸,不知该说什么好。爷爷说母亲为了赔偿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最后不得不又要问亲戚借钱过日子,而他也老了也没有什么能力去帮助她。我挂完电话后,看向远方依旧热烈的大雪,头顶的夜空灰的就像哭过。
偶然一次,手机忽然震动,拿出来一看,发现是母亲打来的电话。她说她回到了我读书的那个小县城,叫我一起帮忙搬东西。搬家的时候,他也在那里。东西很多,他边搬边一脸抱怨,发脾气。母亲不说话,只顾着搬东西。偶尔使唤我搭把手搬上楼去。到了搬床的时候,因为楼梯窄小床又大,搬上去很费劲。好不容易搬上去,他便和母亲拌嘴,说是厌烦做这些麻烦的事情。我当时在搬其他东西,并不知道情况。直到母亲一脸难过说不出话,瞥过头边走边抹眼泪时,我才察觉出氛围有些不对。我跟在母亲后面,看见她蹲在一处楼梯下的角落里哭泣,但又极力的控制。她像一个受伤的小动物蜷缩在一旁,我蹲下去轻轻的拍她背。她闭着眼睛,身体微微前倾,她的额头贴着我的额头。一会儿之后,母亲迅速的把头转向另一边,怕我看见她眼神里的悲伤。我没有说一句话,抬起头看天空,灰蒙蒙的,下着小雨。沉默了许久之后,母亲终于开口,声音略微沙哑,说:“走吧,。”脚步带着一丝踉跄,回到那个地方继续搬。这是我第二次看到母亲掉眼泪,无声的痛楚,像绵长的海洋般遥远寂静。
2016年的九月初,我离开住了十几年的家乡去外地上大学。离别的前一天晚上,母亲特地做了我爱吃的鱼和水煮豆腐。吃饭的时候,总是叮嘱我多吃一点,然后一直看着我。吃完后,我收拾东西,母亲走过来拉着我和她一起拍照,说:“你以后就要去另一个城市读书了,妈妈没有能力缴你读书,但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就和妈妈讲,我能帮的就一定会为你解决的。”我伸出手,握住母亲略显苍老的手,说:“嗯,会的。”因为是凌晨的火车,所以白天里母亲一天都没有离开过家里。到了晚上,母亲骑电动车送我去车站。一路上叮嘱我如何照顾自己,我一直点头答应他。到了车站的时候,她陪我走到车站的进站口。我挥挥手向母亲告别,母亲也微笑着向我挥手,直到我进入人海消失许久。火车上我打开微信,看到母亲深夜发来一条消息:儿子,一个人在外面,火车上要注意安全。我转过头,看窗外漆黑的夜晚。第二天来到学校忙完一切事务时,已经是下午了,我打开手机看到好几个未接电话,都是母亲打过来的,打过去电话时,那一边立马就接通了,还没来得及我说“妈”时,母亲便像个好奇宝宝开口就是一大串问题,到了吗,累不累,大学感觉怎么样,会不会不适应。我笑着说不出话,但心里感觉特别温暖。
走在大学校园里,时常想起一句话: 让我们并肩的站立,看落下的雪花,落下的风雨,你在这里,你在我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