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杺儿,等我—”我猛然惊起,冷汗已全然湿了里衣,这个梦我做了几百年,日日做,夜夜做,分不清,看不清。我翻身看像窗外的罗河,在黑夜中闪着淡淡的金芒,红的发紫。罗河是修辰的血,只有修辰的血会有金色。他那时受伤,待我惊呼时蒙上我的嘴,弯着他一双星星眼说:“这是个秘密,不能说,杺儿。”
我是凤杺儿,幻惑琴的守护神女。
记忆如热浪袭来,我难受的心痛,却没有眼泪了。恒河仙尊说眼泪会流干,我起初是不信的,现在想来,在很久很久前的几年里,我的眼泪确是流干了。罗河在青山上,是阿辰为自己选的最后一个地方。
我本是青山上木兰花一株,因着青山灵气环绕,三百年便化作人形,时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我刚化作人形不久,却误打误撞进一个木屋,推门是一男子拿着书卷歪斜在躺椅上,他那书却不是看的,堪堪被他拿来挡太阳,好不逍遥快活。
我初化人形,什么也不知道,眼前这一幕竟让我有美好的感觉,就是在小腹那里,觉得暖暖的。
我不由得呆住了,忽听得一声音轻喃:“你怎会闯过我结界?”
我慌张地手足无措,见他站起来打量着我“你初化人形,这样可不行,我替你升上些元力。”说着拉起我的手腕,将手指搭在上面。
他一身白衣,上面绣着金色的凤尾纹路,手指干净修长,一双星星眼深不见底。我有三百年修为,却怎也看不透他,他长着张有棱有角的严肃脸,但一双熠熠的眼睛却总是出卖他。
我不假思索的问他:“青山乃仙灵之地,你怎么进来,你为何在这?”
他走出门外,负手而立,眼睛看着远方,作势不理会我。我却紧紧看着他,他便笑了,就说:“傻子。”
我不停地问,他有些无奈地说:“我在等人。”
我坐在他刚坐的摇椅上,捧着脸想着:那你在等谁呢?
他说:“许是等你吧。”
我一惊,指着他问如何读懂我在想什么,他便又说我是小傻子。
我不禁恼了:“你不可再小傻子小傻子的叫我了,不如你为我取名字可好?”
他沉默良久道:“你即长在一棵杺树旁,就叫凤杺儿吧。”
说着执起案上的笔:“这是你的名字,这是我的名字,可记住了。”
我在一旁傻乐着,看到纸上并列着的两个名字,泛起了不知名的欢喜。“阿辰,我以后叫你阿辰。”他顿了顿手中的笔轻轻嗯了一声。
我只知我今后便唤作凤杺儿了,却不知阿辰为何平白无故的让我姓凤。我虽疑惑,随时日也早将这抛之脑后了。
我没有再问阿辰于何处来,我逐渐懂些世间的琐事,知道有些事知道了或许会烦心或是害怕。
阿辰的嘴很馋,喜欢要着吃吃喝喝,我十指未沾过阳春水,自是着急的不知怎么办才好。
我唤了土地裴闲教我,柴火呛了一鼻子灰,阿辰听到动静出来,我就着他的衣袖抹了抹灰,红着脸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阿辰似是皱了皱眉,大声严肃道:“杺儿,龙须糕,阳春饼,玉豆腐什么的,我今日觉得都不好吃了,你若是想尝尝,我以后做来给你。”
我当然是松了一口气,头点的哈巴狗似的:“是啊,阿辰说不好吃一定很难吃,我想也没多好吃,哈哈。。。”其实我一直跟在阿辰身边,又哪里见过什么龙须糕啊。
如今我看着裴闲带来的龙须糕,丝丝如银,却再也咽不下了。裴闲边洗了十晶果边道:“每次都让我拿来,一口也不吃,哎真是。”
我笑道:“裴闲啊,这么多年了没点长进,本君一身修为,当然不在乎这些凡尘俗物。”
裴闲见我笑了,自是一派欢喜,张罗着我去他升官的那片园子里坐坐。裴闲混了几千年,终于算上元老级的土地了,现任天帝感念他守护青山有功,命官署司将他安排至一个合适的地方。
好多年了,裴闲一来就跟我说他的桃园实属人间仙境,万里桃花四季不败,鸟兽花木皆怀灵气,一川瀑布自天地交界处飞逝而下,一眼清泉水酿的桃花酒醉倒了绵延的山川。裴闲说那里没有悲伤。
我每次推脱他说是身子疲懒,其实我是舍不得阿辰罢了,罗河从来没有客人,阿辰很爱热闹。但这次我确是想出去走走了,连日的记忆潮水已压得我喘不上气,再者我左右兼着魔界的神位,总得去照看照看。
裴闲自地下走,我自是从天上走。层层云雾下是繁华的村庄与城市,凡间现任皇帝元烈刚正爱仁,国家风调雨顺,百姓也是安居乐业,想来上一世我与他那一面,他终是悟出了,本君深感欣慰。
裴闲的那一处桃园恰处三界交汇,着实是块宝地。
我坐在桃树下与裴闲对弈,不成想来了客人,一阵环佩叮当后,却是魔族大公主罗芝芝,她看到我后便跪下:“父君观白凤马今日有狂躁之相,许是神女将至,命芝芝来桃园迎驾。”
我让她起身,瞧着过了许久,这丫头长得越发像她父君,倾城绝色,妖媚众生。“芝芝,哪里来这么多客套。”
我笑着拂了拂她的肩头,她便挽着我的臂道:“我就说神女姑姑还对芝芝好,父君偏说不行,怕失了礼数,父君什么时候也是这样了。”
我转身对裴闲道:“听到了吗,我这可要走了,棋便以后下吧。”
芝芝的父君是现任魔君罗修尧,他比阿辰小了两百岁,自是从小粘着阿辰,我与阿辰到魔界时,他便总是大嫂大嫂的叫我,我那时告诉他说:“你可不能再这样叫了,要让阿辰知道了可怎么办。”
他哈哈大笑:“凤杺儿,你可真是傻啊。”他说我傻我自是生气,晚上告诉阿辰,阿辰没说什么唇角却弯了弯,我摇摇他的胳膊,他说:“好,好,明日我去整治他就是。”
修尧长得与阿辰有七分像,可他显得更加顽劣些。如今见他坐在辰尧殿一派肃穆威严,我瞬觉时光荏苒。可等他遣退别人,我才发现我那些伤春悲秋都是白矫情。
他一下跳起来:“大嫂大嫂,还是这么漂亮,如此长的时间,你怎好意思抛下弟弟我独自面对这冷漠的世界啊。”与阿辰的星星眼不同,他一双桃花眼,生来颠倒众生,我招架不住便道:“我住一阵子,先不走了。”
我在心里是感激他的,阿辰走后,老魔君自当难以接受,我少不了又要吃些苦头,他觉我是祸水,要拿昆仑镜照我七七四十九日,若没有修尧,我怕是早就灰飞烟灭,骨血不存。
我那日已被昆仑镜照了二十日,眼花耳鸣生不如死,我只看到修尧一次又一次的要闯进来,一次又一次地被弹出去,周围的宫人想是劝着他,他便将他们全赶跑,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的嘴一张一合喊着什么。
任修尧再怎么神通广大,这昆仑镜的结界他又怎么能闯进来。我看修尧深受折磨,一直哭着。终于修尧撑不住,内力冲撞,一口血哇的吐了出来。我看到老魔君匆匆赶来,他便跪在老魔君脚前,又固执的一句话也不说。
他母妃心疼儿子,也跪在老魔君面前哭道:“我们已失了一孩儿,你莫要再逼他了。”我那时已晕过去,醒来就在自己床上躺着了。修尧的背影和阿辰一模一样,见我醒了便道:“谢天谢地,好生养着吧。”我看他面无血色,又是一阵心疼。
后来老天帝亲率八万天兵天将前来谢罪,他怒骂自己的不孝子洛扬,又说已将他打入九天河永世不得出足。老魔君自然咽不下一口气:“你舍不得杀你儿子,我儿又做错了什么。”老天帝又赠予魔界诸多宝物,并将那八万天兵一同归入魔界麾下。但木已成舟,阿辰已然回不来。
老魔君非心狠手辣之徒,他不愿再起纷争,殃及池鱼,便要求老天帝拿来往生薄看看阿辰的命数。往生簿载着天机,天机自是不可泄露,天帝也是一咬牙便从司命使那里拿来了,这拿是拿来了,老天帝却又说不出话了。
原来阿辰的命数根本没有记载如上。翻至罗修宸一页,皆为空白,连他生前的事也是一无所有。两个老人对视一眼,心下许是了然,老魔君摆摆手:“罢了,罢了,这怕都是劫数啊。”
老魔君四海归一之时,修尧便继位了。他给我封号魔族掌事神女,我的地位一高再高,想我本是木兰花一株,如今的这一切,都是阿辰给我的啊。
后来芝芝出生,修尧让我带着她在罗河增加修为,我的修为几乎全是阿辰渡给我的,我那时觉得这有违天理着实不妥,他吓唬我说:“修仙一路凶险,你这般武艺,怕是挺不过来见我了。”
他知我离不得他,这样一说,我自是怕的要死。后来修尧说:“他哪是怕你有劫数,以他的能力,你自不会有事,他就是离不得你啊凤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