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北的雨就是这样,烟雨蒙蒙恍若初春,却又寒风冽冽绵绵湿冷,加了几件衣裹得浑身难受,但还是感觉冻得慌,手脚已几处暗冻疮,剌痛而奇痒。管区作业的林地尚有工人在伐木,清晨动身巡查。两大馒头下肚,饱喝了杯热豆奶,方有勇气走下车投入一片湿冷的世界。
远离村镇的林区里,迷雾未散已是锯声震响、一片忙碌。伐区作业的工人多是桂北三江、融水一带的,个头矮小精干,伐木装车多是拿手。家里可耕种的田地不多却又收成不佳,便长年三五结伴出来组个小工队,承揽山地伐木的活。家里老人无法照看幼童,所以多伴都是夫妻俩带着三两个未到上学年纪的小孩一起在林区搭个窝棚简单驻扎,日子清贫。
山脚的作业小组是老刘家。老刘夫妻一早已上山做工了,下雨天就留了6岁的小女儿及小儿子在工棚里。一块彩条布搭建的小厨房里,还生着堆炭火取着暖,老刘手巧的媳妇用小竹子编了个漂亮的餐桌,桌边老刘用油锯割的几个大木凳很是好看。
桌上翻碗盖着几样小菜,伸手一探还带着余温,想必是早餐余下的吧,一碗黄豆炒辣椒、一碟油渣焖河虾。这老刘今天加菜了呀,嘴馋叼起一块尝尝品味不错。
小女儿见我来了叫了声叔叔,还是腼腆地缩在木头搭的床上探出头来,小儿子还蒙头被窝里,姐姐说弟弟有些发热早饭都没吃。来过老刘“家”蹭过几次饭,也常帮工人采买些粮油酒菜、给孩子们带些糖果,孩子对我可是不陌生了。
我叫了声狗胜(小儿子小名),他也是无精打采的应了声,不像平日里那样冲出来问要手机玩了。这个倔强的小子是在某个伐区工地出生的,平日里都是光着脚丫满山跑,少有见他生病的时候。摸摸头已经不烧了,小姐姐说早上喝过药了,些许宽慰。顺手理了理木床下孩子们摆乱的鞋子,虽有些破旧却也看得出都是质量很好的牌子货,孩子母亲把它们清洗得很干净,夜里肯定是就着火堆一点点给烤干的吧。
寒风裹着雨拍打着工棚的彩条布呼呼作响,晚上时风还会更大,于是老刘给棚上压了不少树枝,俨然一个碉堡。想着姐弟俩在这样的又吵又冷又孤静的寒夜里入眠不由心头一酸,留了把糖果交待小姐姐多给弟弟喝温开水,折身上山。
老刘是伐木老手了,急性子,一个人的活顶上3个年轻小伙的出材量。一身单衣,几处破洞,挡雨的雨布早已被他丢在道边,身上衣裤尽湿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油锯上下挥舞,伐倒、打枝、造材,头上湿发冒着热气。就着水壶大灌了一口冷水,冲我嚷嚷:“上批工程款公司发下来了没有呀?快没油下锅了”老刘最关心的问题。
“快了吧,快了吧,上个月都开好发票报上去了”。我习惯性的回答,大的林业公司付款流程哪那么快呀,我也无能为力,只能应付安慰。“老弟帮我催下哈,过年前应该可以得的吧….”呵呵,至少还有承包商会给工人垫钱过年吧,我愧欠的递上根烟。
老刘媳妇是苗家人,我喊她嫂子她应得脆响。她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瘦小的身躯把老刘断下的木材一根根背到路边归堆好方便下午装车。依旧打趣的问起我老弟或哪个同事小伙还没成家的呀、要不要她给介绍个家乡那边的姑娘呀。她觉得至少像我们这样有着份稳定工作、不用卖苦力的人,小日子定是万分轻松快活。
嫂子骨子里很傲气,给俩孩子的衣、吃、用都是牌子货,一点也不比城里孩子差。每到一个城市干活,那里的公园、游乐场、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带孩子们去看看。我曾试问过她我家小孩子穿不下的旧衣品相尚好,也清洗得很干净了拿给她家小孩子穿应该正合适,她回拒得干脆。她说大人们没什么本事这日子的苦就让大人吃就好了,小孩子至少要让他们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并要心存着向往,骨子里也要有点傲气以后可以自己努力走出去,不再走回父母的老路子。我是惊讶的,寒门难出贵子的道理她道不明却都比我懂。
每见到嫂子汗水满面仍旧开颜的笑脸,想到他们结了工钱后牵着孩子的手一家子入城看世界,腰干挺立骄傲地跟城市繁华相衬的那一幕,都让我一时间颇为失落,因为我不确定自己如在温饱生活的困境下,是否仍能有此般豁达的心怀与坚韧。
又回想起儿子父亲在农忙后交公粮时带我们兄妹上街,3角钱的米粉父亲在一旁看着说他不喜欢吃,看我们吃就好了。父亲挣不来什么钱却从不向儿女们倾述抱怨过生活之苦。现而今,自己身边并非家财万贯却乐于应酬场里邀朋携友杯羹交错、满桌浪费要面子的人不在少数,与之相比,我更敬佩老刘这一家的温情,与我们一样过的也是生活,而他们一家更有温度。
简单交待业务,继续下一个点巡查。
寒冬终要来,可心里存着暖才能守得住希望。又起风了,云雨也将散得快,阳光也就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