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早起出恭时批阅朋友圈。不经意间瞥见在师范大学教影视艺术的同学的旅途留影,配的文字就是这四个字:屐痕处处。
这是郁达夫的游记,我知道。我有三联的单行本,绿封皮的,就在我的书架上。这是一个我较熟稔的文人。从民国到抗战胜利,说到中国文人,都避不开郁达夫吧。
认真读过散文集《屐痕处处》、小说《春风沉醉的晚上》。在中学里背诵过千把个字的《故都的秋》,其中写的故都秋的“清静”和“悲凉”,直到有一年十月,出长差在帝都,住在平安里一周,每日中午在北海围着白塔绕圈。澄空如镜,鸽哨声声,才真正体会到那感觉。不由不服。
这种景物与读过的书相映证的感觉,还有一年也体味过。2014年吧。春节前,寒风凛冽的时节,和家人租船游西湖。上得小瀛洲,只有我们一家。坐下来,在“三潭印月”的一边石台上,和孩子一起撕开薯片袋子。一时间景物情愫,时空流转,张岱的精妙词藻一下子涌上心头。
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
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
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这是高考也考过的张岱《陶庵梦忆》中的《湖心亭看雪》。其时,其景,人生渺茫,心中块垒,何其象也!
张岱和郁达夫,都是浙人。俱酷爱西湖,游记都是绝妙。偏偏都是最终远离故国,身死异乡。
明清文人,最爱张岱。民国文人,郁达夫算是有骨气的,况且,在印尼,还曾经用精通日语的特长,拯救了许多流亡印尼的中国文人志士。论这点,有点象中国抗战的辛德勒。
最爱读的郁达夫《屐痕处处》,因为,好长的篇幅写的是故园。比如《感伤的行旅》中,开原乡就是今天的荣巷到梅园一带。九龙山,大概就是梅园横山吧。锡山,惠山,二泉,本来都是天天徜徉的地方。
开原乡一带,实在是住家避世的最好的地方。九龙山脉,横亘在北边,锡山一塔,障得往东来的烟灰煤气,西南望去,不是龙山山脉的蜿蜒的余波,便是太湖湖面的镜光的返照。到处有桑麻的肥地,到处有起屋的良材,耕地的整齐,道路的修广,和一种和平气象的横溢,是在江浙各农区中所找不出第二个来的好地。
可惜我没有去做官,可惜我不曾积下些钱来,否则我将不买阳羡之田,而来这开原乡里置它的三十顷地。营五亩之居,筑一亩之室。竹篱之内,树之以桑,树之以麻,养些鸡豚羊犬,好供岁时伏腊置酒高会之资;酒醉饭饱,在屋前的太阳光中一躺,更可以叫稚子开一开留声机器,听听克拉衣斯勒的提琴的慢调或卡儿骚的高亢的悲歌。
若喜欢看点新书,那火车一搭,只教有半日工夫,就可以到上海的璧恒、别发,去买些最近出版的优美的书来。这一点卑卑的愿望,啊啊,这一点在大人先生的眼里看起来,简直是等于矮子的一个小脚指头般大的奢望,我究竟要在何年何月,才享受得到呢?
原来郁达夫路过小城,他梦想中的生活,我,早已经享受到了。
然,去家离乡,羁旅漂泊。
只有在书中读旧景,在人生走四方。
正所谓,书为挚友心相伴,屐痕处处是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