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她在回家的班车上吐得昏天黑地。司机师傅从前排扯出一个塑料袋，同事们传了几排座位递到她的手上。匆忙打开，哇一声，稀里哗啦的声音伴着大巴车的颠簸晃动，直晃得身旁的人胃肠蠕动。

堵车。也不能算堵车。不如说是大城市交通的日常。每一天，从城市的一端奔到另一端去上班，来回4小时花在交通上，倒也不算是这城市里什么稀奇的故事。

她抹抹嘴，摇摇晃晃地打开一瓶瓶装水仰头喝，一半水顺着嘴角淌进内里衣裳。她胃里翻腾，头晕脑胀，又经着冷水贴身淌下，不由地打了一个寒战。

过了二十出头的年纪，熬夜加班之后总会留下一些后遗症，胃不好，头也昏，被颠簸的大巴晃得肝胆俱裂，竟然忍不住狂吐起来。她微微颤抖着手慢慢拧上水瓶盖儿，用手背摸一把嘴。眼泪因为呕吐地过于用力而不自觉地淌下来。

同事们关切地询问几句，又各自回到各自的世界里去，闭着眼睡觉，抑或低头看手机。

车窗外已是夜色笼罩的城市，大巴车被堵在一段高架上，头顶是水泥灰的高架，前方是排成串的行车，两旁灯火辉煌的高楼大厦紧紧围住这条狭窄的车道，不知道何时才能到家。

她哀叹一声。抿着嘴，仰起头，微闭着眼睛，双手放在肚子上，抱歉而又无可奈何地忍耐吐过之后车厢里压抑的氛围和体内传来的阵阵不适。

02

她放空的脑子随意地想着白天里的一些事。做了很久的项目方案，虽然被大家认可，但好像并没有得到老板的垂青。明里暗里揣摩了几番团队的动向，看到成功的希望就愈发渺茫。越来越觉得可能问题并不在方案本身，也被好心的同事点拨需要在『人事』上下点功夫。

她把头靠在车窗玻璃上，望着前方缓慢行驶的车队。下起了蒙蒙的细雨，打在玻璃上落下一个一个难看的水珠子，划不成长线。

望着窗外，在心里叹气：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做不到的，再强迫自己也做不到。所以，要做成这件事更重要，还是自己的原则更重要？

她昏头转向的脑子想不清这个问题。大概也是连日疲乏，加上春节快到，周遭的人看上去全都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这让她很容易放弃，很容易妥协，很容易产生，『不如就这样吧』的念头。

又想起白日里刷爆朋友圈的彩虹合唱团的那首《春节自救指南》。下午茶休息的时间，她戴着耳机坐在工位上打开这个哈哈笑的节目，看得憋不住笑最后竟然眼泪流了下来。

她并不想回家。如很多年轻人一样。她大龄未婚，工作辛苦，前途未卜。再早一点的时候，她是个普通而听话的女孩子，如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安心上学、念书、毕业、工作。和男同学保持彬彬有礼的关系，就算是早恋；天真地以为初恋可以白头到老，想法单纯地曾经也愿意为当时的他放弃全世界；简单生活、认真工作、善良友爱，爱流浪猫、爱流浪狗、愿意给老年人和孕妇让座、对朋友也甘心两肋插刀；爱聊八卦，但不传谣，不搬弄是非，尊重每个人生活的自由。

觉得想要的人生从来也不过很简单，可是，好像在简单的期待里，桩桩都有些难解的问题：想好好跟父母相处，可他们还是会逼婚；努力工作，可是有很多事情跟努力无关。

她胃里又涌起一阵翻腾。咽了咽唾沫，她紧张地捏了下手中的塑料袋。还好，那股子恶心劲儿又退了下去。她记得这首歌的后半段有一个画面上分了四个分画面，每个画面上都是一个巨大的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汇成一个巨大的对不起。

她看到这里的时候，憋不住地流了泪。对不起谁呢？

对不起父母？因为没有找个公务员嫁了做上安稳的生活？

对不起老板？因为没能按照他的意愿做他心中想要的员工？

还是对不起自己？原本对生活的简单期许放在现实中，却跌跌撞撞遭遇险阻到现在还没有实现？

……

对不起，哪一桩？

03

正想着，车灯突然被打开。司机师傅操着上海话说，到站了到站了。她恍惚中被同事扶了一把，被叮嘱说回去好好休息，她微笑点头跟同事和司机师傅道谢，走下车。

车门一关，大巴车便消失在迷离的夜色之中。

她站在这条居民区里的狭窄马路上愣了两秒，离了颠簸的倒腾，胃里难受的感觉好去大半。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她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一步一步，让自己逐渐消逝在城市的夜色之中：

我有一堆糟糕的坏毛病，也还有很多问题没学会怎么解决。只是一直努力生活、不曾放弃，笨到来不及满足你们的期许。所以，对不起啦，各位，我只是个不完美又自在的普通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