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的顶灯是老式的磨砂玻璃罩,暖黄光线落下来时,把陈白露举着的荧光星星贴纸照得像撒了把碎金。这姑娘站在椅子上,卫衣下摆扬起半截,露出后腰上若隐若现的红绳——说是奶奶寄来的“驱邪带”,东北冬天的风硬,得拿红绳拴住魂儿。
“小满你看!”她忽然指着天花板笑,指尖的星星贴纸粘在灯管边缘,“关灯之后这儿就是银河,咱寝室住的都是小仙女。”星星有大有小,大的是五角星,小的做成月亮船形状,边缘还涂着会发光的银粉,许知禾说这是她在夜市花十块钱淘的“浪漫套餐”。
许知禾坐在下铺的桌前,甲油瓶在台灯下晃出薄荷绿的光。她正给无名指涂第二层,刷头在瓶口刮出“嗒”的一声:“白露你贴歪啦,左边那排星星该往槐树那边偏——对,就朝窗外那棵老枝桠的方向。”薄荷味混着楼下食堂飘来的葱油香钻进鼻孔,小满这才发现许知禾的桌面摆着个迷你香薰机,正咕嘟咕嘟冒着凉雾,水雾里浮着几片新鲜的薄荷叶。
“要尝辣条吗?”下铺突然递上来包油亮亮的零食,扎着双马尾的李薇从床帘里探出半个脑袋,四川口音带着甜糯,“我爸偷偷塞进行李箱的,说比外头卖的多放了半勺花椒。”铝箔袋被撕开的声音混着风扇的“嗡嗡”声,辣条的麻辣味瞬间盖过了甲油香,陈白露从椅子上跳下来,指尖还沾着没擦干净的胶水,“给我留两根!上次在火车上吃你们四川的兔头,辣得我半夜灌了三瓶冰可乐。”
小满蜷在靠窗的上铺,膝盖顶着从家里带来的蓝布枕头——母亲在枕套边缘绣了排歪歪扭扭的小太阳,说“看见太阳就像看见妈”。手机屏幕在黑暗里泛着微光,父亲的回复来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沾了胶水:“床高好,看得远。你妈把平安符缝在枕头里了,记得睡觉别压着。”她指尖划过聊天框,忽然想起临睡前母亲蹲在床边,往她行李箱最底层塞了袋晒干的茉莉花瓣,说“铺在床单下,蚊子闻了都绕道”。
关灯前的最后一刻,陈白露突然跳起来拽了拽风扇开关绳,叶片“咔嗒”一声慢下来,暖黄灯光里的星星贴纸跟着晃成模糊的光斑。许知禾举着甲油瓶凑到灯底下:“快看!薄荷绿在暖光里像不像春天的溪水?”李薇把辣条袋往桌上一倒,油汁在塑料餐盒里泛着光,“来嘛来嘛,边吃边看星星,咱寝室第一次团圆,得有点仪式感。”
真正的黑暗降临时,荧光星星果然亮了起来。天花板上的“银河”歪歪扭扭,最大的那颗五角星正对着小满的床头,月光从窗缝里挤进来,在墙上画了道斜斜的银边。楼下的食堂还亮着灯,有人抱着泡面碗从走廊走过,拖鞋敲在瓷砖上的声音“啪嗒啪嗒”,像在数着夜的刻度。
小满把手机放在枕边,屏幕锁是离家前拍的老院子:墙根下的苔花开了,母亲蹲在那儿给她缝书包带,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盖住了半片青苔。指尖轻轻划过屏幕,忽然听见下铺传来陈白露的嘀咕:“你们说,明天军训要不要偷偷在鞋底垫卫生巾?我表姐说能防脚疼。”许知禾笑出了声,薄荷味的香薰机还在咕嘟响,李薇的辣条袋窸窣作响,不知谁的手机突然弹出消息提示,像颗小星子掉进了夜色里。
月光慢慢爬上上铺的栏杆,银边一点点挪到小满的被子上。她摸了摸枕头里鼓起来的平安符,硬币隔着布料硌着掌心,却比任何安眠药都让人安心。天花板上的荧光星星在黑暗里闪着微光,有的亮些,有的暗些,像极了老家院子里的萤火虫——那年她追着萤火虫跑,母亲举着台灯站在门口喊:“小满慢些,别摔着了。”
此刻的寝室里,风扇又开始“嗡嗡”转动,带着潮气的夜风掀起半片窗帘,把月光和星星的光都揉在了一起。小满闭上眼睛,闻着空气里的薄荷香、辣条味,还有隐隐约约的茉莉花瓣香——原来有些告别不需要眼泪,就像这上铺的月光,虽然陌生,却在黑暗里给了她一片会发光的天空。
枕头下的平安符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蓝布上的小太阳在黑暗里看不见颜色,却让她想起母亲缝针时的侧脸:“外头的月亮再圆,心里头得有个亮堂的地儿。”而此刻,天花板上的荧光星星们,正替远方的母亲,悄悄给这个陌生的寝室,缀满了不会熄灭的小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