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有首《生査子•元夕》,里面有两句脍炙人口的诗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它描写情侣黄昏约会的情景,可谓妙绝。全词如下: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全诗大约是以女子口吻回忆去年元宵约会的情景,对照今年的冷落。全诗可称道的地方就是这两句。
这两句采用流水对,读来顺口,有味。
中国的古诗,但凡美妙的诗句,都是意象营造意境的结果,此诗也不例外。月和柳都是极具意涵的诗歌意象,代表思念、留恋,与约会的场景契合。此外,月、柳皆为阴柔之物,与缠绵的柔情丝丝入扣。而“黄昏”则营造迷离之氛围,与约会的私密性缝合。
可以肯定,要是没有一颗驿动的心,绝对写不出这样让人拍案叫绝的好词。
宋代写爱情题材的词人不少,其中又以柳永姜夔李清照等人为佳。如果你对欧阳修有些许了解,可能会惊讶:“怎么?翰林学士、参知政事、《新唐书》的主审编修会写这样花前月下的浪漫之词?”仿佛欧阳修纯粹一个严谨、古板的人。
如果你对欧阳修有深入了解,就会哼哼说道:“哦,醉翁呀,性情中人,写这样的词小菜一碟啦。”决不会大惊小怪。
把欧阳公摊开来看,好酒、好歌姬是他的难能可贵的另一面。文人士大夫天生有浪漫情怀,这是文人的基本“器质”。
人看人,多偏于看显山露水的一面,这是惯性。这种惯性很有意思,它助长人编造面具,以公众赞誉的美好一面示人。
一个人,若是偶尔展示天使形象,就不太累;若是一生都以天使示人,那就要命了。可是偏偏有人不怕辛苦,决心一生做天使,这要多大的耐受力啊。不是说人有向往自由的天性吗?为何还要委屈自己隐藏真性情,去做伪君子呢?这是功利熏心的结果。当预设的好处可能非常多时,人是不惜牺牲自由的。比如在官场的打拼中为了满足道德上的清正廉明的要求时,就不惜长期戴着正人君子的繁重面具,以期谋取高位;这时,面具虽累犹值。
话又说回来,假如我们不把某些“真”当做魔鬼,不把某些假当做天使,那就不用戴着面具了。这都是道德要求的“逼迫”驱使的。
由于欧阳修在文学上有突出的贡献,我们就会不遗余力地褒扬他,过滤那些不合道德要求的“细枝末端”,供之于文坛盟主的牌位。如此,当他被贬滁州时,后人就会按惯性认为是皇帝昏庸,为欧阳修抱不平。是否有人知道欧阳修的被贬极有可能源于老欧与其非血缘关系的外甥女的性丑闻事件呢?当然有人知道,但没有几个人愿意相信这件事。
欧阳已逝,其华丽面具是后人制造的,与他本人无关。
记住,欧阳修除了能写《唐书》,也能写“人约黄昏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