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间看到一档节目《故事里的中国》,认识了革命先烈李白的故事。看着看着,我流泪了,从头看到尾。我明白,眼泪里,不只有感动,还有,思念……
思念的缘起,是因为那部发报机,还有“滴—滴—”的声音,熟悉而又陌生。陌生的是我不懂“滴滴—”是什么意思,熟悉的是,小时候我听起爷爷发报的故事……
我的爷爷曾是一名无线电工作者,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爷爷的故事,我知之甚少。爷爷也很少刻意给我讲他的故事。我曾简单的以为:爷爷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兵,参过军,打过仗。直到后来,我才明白,爷爷不说他的故事,是因为他早已形成的职业习惯。但是,每次和爷爷一起看军事类题材的片子,观看国庆大阅兵的时候,我都能看到爷爷眼睛里透着那么一股子激动和自豪。
直到在整理爷爷的遗物时,才看到爷爷的军校毕业证书,还有爷爷的军功章。那张毕业证上,印着西北无线电工程学校的字样,(可能)是今天西安电子科技大学的前身(太悠久了,总是查不到是哪所学校的前身)。
“他每发出一个电波情报,都会是发报员和监听者的对决。”当听到这句话时,我才意识到爷爷当初的工作有多么重要。我不禁想起我与爷爷的那一次聊天。
记得有一次妈妈问爷爷,为啥头发早早地掉了。爷爷就聊起了那个时候,为了尽快实施工作,并且不出错,他尽快熟记密码本,时时要接发电报,工作强度很大。如果翻译错误,就会造成很可怕的后果。不仅如此,爷爷工作还要时时监听,辨别电报机的那头是否是自己人。
有一次在发报时,发现对方传过来的声音不对劲儿(具体我也不懂爷爷指的声音是什么),这时就需要接暗号来判定是不是自己人。对方忽然没有声音了 说明是敌人在窃取我们的情报。
就是这样没日没夜的工作,强大的压力,所以头发早早就没有了。而我回想起与爷爷仅有的那次讲述他工作时的闲聊,现在觉得是弥足珍贵!
爷爷是怎么成为军人的,爷爷从来没有提起过。我的爸爸也知之甚少。后来,在和我的本家的爷爷伯伯们聊起,才略了解一些。
爷爷少时正逢阎锡山为国民党打仗,到处抓壮丁充军。爷爷和本家兄弟李毓华爷爷都被抓去充军。后来,爷爷他们一起从阎锡山的军营里逃了出来。后来遇到有学校在招人,他们就进了这所学校,才知道这是共产党在培养军事类人才的学校。爷爷就这样穿上了军装,成为了一名军人。
爷爷去了哪里,属于哪个部队,我们都不清楚。只知道当朝鲜战争爆发时,爷爷第一批入朝。在我的儿时的记忆里,爷爷教我的第一首歌,就是那首《志愿军战歌》:“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为祖国,就是保家乡……”
当时爷爷参军和抗美援朝,是瞒着他的母亲(我的太奶奶)的,原因是怕我的太奶奶担惊受怕。我的爷爷只有妈妈和一个姐姐。他的父亲在他还未出生时就生病死了。剩下一个年轻女人靠着给别人家洗衣服和缝缝补补来维持生计,拉扯着姐弟俩长大,还要照顾一个失明的婆婆。实在活不下去,她就把女儿送给人家做了童养媳,换来了几袋子面和几个银元,来养活一家老小。
一个年轻的寡妇,一个不识字的女人,就这样独自担起了这个家。在最艰难的时候,她也没有向别人低过头,求过谁,也从未改嫁。也正是这样,在我们那儿的李氏宗族里,我的太奶奶被称为很了不起的女人!
朝鲜战争中,爷爷负过伤。回国养伤后又匆匆回到朝鲜战场上。抗美援朝胜利后,爷爷回国后到了齐齐哈尔。直到1958年1月24日,党中央、中央军委发出《关于动员十万专业官兵参加生产建设》的指示,要求全军转业官兵去开发北大荒,屯垦戍边。我的爷爷就带着我的奶奶,千里迢迢,跟着大部队来到了北大荒。
到北大荒的故事,是听奶奶讲的。这段历史,听起来感觉很艰苦,可是看着奶奶讲故事那投入的表情,又觉得很幸福。
听奶奶说,他们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才到了东北。又坐了一天的大卡车才到了北大荒。那个叫北大荒的地方,我在学历史的时候才知道很艰苦。可是在儿时,它却是我特别想往的地方。因为在奶奶的故事里,有乌苏里江,那是我心中一条神奇而美丽的河。奶奶告诉我,他们一群人,会在乌苏里江打鱼,打出好多好多,这么长,这么长的大鱼,有大马哈鱼,鲟鱼,鲫鱼……在粮食困难的时候,人们就做鱼吃,红烧鱼,炖鱼,晾鱼干,一碗一碗的吃。三年饥荒,人们总算没有饿肚子。
一到夏天,人们都会扑通扑通跳进乌苏里江去游泳。一起跳进河里戏水的,还有河对岸的苏联人。听奶奶说,苏联人特别稀罕中国姑娘的两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总是主动求取我们姑娘们的照片,甚至悄悄拿走了姑娘们口袋里的照片。这么美好的河流,总是在我的脑海中想象,想象……
让我心馋的,还有一种叫豆包的食物。据我小时候的想象,应该和现在的红豆包差不多。我喜欢吃甜食,所以从小就对奶奶故事里的豆包念念不忘。一道快过年家家户户都做几大缸几大缸的豆包存在那里。奶奶一说到这儿,我不禁就想象着一大锅热气腾腾的豆包出笼的盛大景象。热气弥漫着整个屋子,映着门窗上的玻璃都雾白雾白的。现在想象着,那是多么暖和幸福的日子。
每当回忆起那时候的日子,奶奶都会念叨起一些陌生的名字。奶奶经常说他们很朴实,东北人很厚道。和他们一批来到北大荒的,都来自五湖四海,拖家带口不容易。他们一下车,才发现北大荒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艰苦。什么都没有,只有几件汽车保养房可以住。人们二话不说,男人们就地取材拿当地的一种草割来当草席子,女人们就忙着整理行李,他们就这样安家了。一间保养房住着十几户人家,挤在一个大通铺上,中间扯个帘子。白天男男女女干活,给他们做饭的,是一些劳改犯。他们也是任劳任怨,默默做着自己的事情。
爷爷被分配到农垦局,管理粮仓。分管粮食的人们,就是在吃饭最困难的时候,也从没有拿过仓库里的一粒粮食。那个年代人们都很朴实、吃苦。
爷爷奶奶在东北的故事,让我最感兴趣还是一些我没有见过的小动物。这些小动物的样子,都凭着我小时候对它名字的想象。有一种叫小鸟儿的小东西,据说咬人很凶;这里的老鼠很壮很肥,大概是吃粮食长大的缘故。现在看来,爷爷在时的北大荒,真的艰苦。可就是有一批又一批像爷爷一样的转业官兵,昔日的北大荒变成了北大仓。
就在东北,爷爷奶奶有了我的爸爸和大姑。
爷爷奶奶本是可以留在东北安家的。可远在老家,还有自己的老母亲。于是爷爷调回到山西岢岚林业局。虽然回到了山西,但依然离老家相隔很远。爷爷每个月都会给太奶奶寄生活费,利用探亲假回去探望他年迈的老母亲。直到办理了离休,爷爷才回到了家乡,回到了他的那个院子。
离休后的爷爷,热衷于帮助村子邻里本家的事情。谁家要娶媳妇儿、嫁闺女,爷爷都会是礼事房的总管;谁家老人去世了,爷爷都会去帮忙。爷爷,也成了村里德高望重的人。
经历了这么多这么多的岁月,爷爷心中骄傲的,似乎不是他曾经经历的峥嵘岁月,而是他最爱最爱的孙女——我。
小时候,爷爷最喜欢抱着我坐在门口的石头上,看着街上的人来车往。认识爷爷的人们,也总会走过来和爷爷聊上几句话,抱抱我,逗逗我,夸夸爷爷的小孙女长得好看。尽管有的人真的是表面之词,可回家后,爷爷都会高兴半天,得意的告诉在家的奶奶谁家有夸他的小孙孙了;当我把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拿给爷爷看时,爷爷逢人就告诉他的孙子考上研究生了;第一次带男朋友回家,原本很担心方言的问题,爷爷和男朋友没有话题可聊。可是这爷孙俩聊得不亦乐乎。记得那天爷爷和男朋友聊天,我和奶奶在厨房做饭。过了好一会儿,爷爷过来和我说:“去!带**转转!”而我,从爷爷的眼神和言语中,我明白了:爷爷非常满意他未来的孙女婿!
遗憾的是,爷爷终究没有等到我的婚礼。而我,也万万没有想到,那一次带男朋友回家去见爷爷,竟成了永别!让我稍许欣慰的是,爷爷还是见到了他的孙女婿,可以安心托付他最爱的孙女!
七年过去了。每当看到与爷爷有关的一切,我都会想起我的爷爷:电视里军旅节目,爷爷一直用的四角号码字典,爷爷军装上的扣子……
这些,都带有爷爷的气息,成为我想他的内心的依赖。
爷爷,是那个年代普普通通的一员,是诸多已故老兵普普通通的一员,而他,我心中最真实、真正的英雄!
2019年10月21日写于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