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琪最近见隔壁小姑娘收到录取通知书,竟然没有一点儿感觉。她隐约觉得紧张。这是真的进入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啊,简直猝不及防。去年年底看一个青春题材的片子,片 尾那首老歌响起时,她还会跑去卫生间大哭,也不知道哭什么。怎么此刻却这样了?她当然为那小姑娘高兴,但怎么忽然就,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呢?简直是波澜不惊,完全没有感同身受。她自嘲,真是老了吧。
看社会上的事情也跟从前的感受不同了。从前有人说她是“上帝视角”,她就特想改,但这种天生的东西,改不好可就真成了“四不像”,也真是没法儿改。她确定她这也不是“逻辑自洽”,不是自己糊弄自己。她骗不了自己,她心里清楚。现在却好像也可以平视,疏离感还在,但可以随时切换。并且她感受到某种说不出的开阔,是那种不再被限制的感觉。生活最终也没有磨平她的棱角,她换了个姿势呆着。
“妈,你要去老宅儿找东西吗?我开车带你吧。”
“行,那就这周六,你没别的安排吧?”
“没。”
于是周六晓琪陪她妈回老房子找东西,那是本世纪初她家居住的地方,并不陈旧。虽然说起来好像挺遥远的,但也不过就是十几年前罢了。
她妈到了之后开始翻壁橱,那东西多的简直了,一堆堆的堆起来,直顶到顶儿。她问她妈需不需要帮忙,她妈让她回屋呆着就行,需要再叫她。
她回屋到自己的旧床上坐着,床上堆满了各种毛绒玩具。从前她去每个国家和游乐场都会买个最喜欢的带回来做纪念,证明她去过。现在呢?简直连去都不怎么去了。“什么年龄做什么事,一旦这个阶段过了,事儿还是那事儿,但人可真不是那人了”。她常用这话鼓励身边的人及时去做想做的事,因为她自己曾有过迟疑,不想别人“重蹈覆辙”。
电脑桌角落里的盒子下面露出个铜钥匙的菱形边儿,她伸手拿过来,觉得眼熟儿。想了下忽然就兴奋起来了,这不是找了好久的那个抽屉的钥匙吗?真是,想找的东西务必得等到彻底放弃不想找了才能发现——简直就是颠沛不破的“魔咒”。
她打开抽屉,上一次打开是多少年前了啊?有点儿像昨天,又有点儿像上辈子。抽屉里有小学时编的贝壳儿项链,断了腿儿的第一次配的眼镜,奥运会的福娃挂件儿……还有,她一直想再看一次的那些信。
她往抽屉里翻,最先翻到的是一玻璃瓶儿纸鹤和星星,她记得那些折纸里有字儿——像德芙巧克力包装纸里的字儿——不过那可比她做这事儿晚了好两年。再就是几份她当时预测的高考作文题、总结的数学公式这类东西——虽然没送出去,但也都尽可能用别的方式透露了。然后她找到那一大叠信,彩色的信纸,折三折儿——好多青春题材的片子里都会有的桥段,北大最近的宣传片里也有——写了却没有寄出的信——写给某个人,其实更像是写给自己“建构”出的某个人的信。
抽出一封,却只大概看了两行就折了起来。因为忽然就觉得好远啊。那时的付出,感动的当然只有自己吧。她说不出自己的感受,其实,是没有感受。她努力回忆那时发生的事,是因为成绩吗,或者距离,还是中间有人说了什么,还是成长的节奏不同,也可能是家庭……谁知道呢,根本看不清的。她忽然微笑了。
“晓琪,咱们走吧!”
“好呢。”
她把东西一并塞回抽屉,锁好,钥匙放到包里,跟着她妈出门。心里想着哪天还是得找时间再看看——忘了的自己也是自己,跟自己多少是有联系的。
“妈,这一大包是什么东西?”
“我结婚时的被子,拿来当褥子用,当时的新棉花呢。”
年青过,年青时也不觉得自己年青;浪漫过,浪漫时也不觉得自己浪漫。从生命里截一段儿出来放大,谁看到都是亮晶晶的。放回去,大概就只有自己看是亮晶晶的,蒙了层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