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的玻璃外立面还挂着一串串水珠，像一张尚未风干的旧照片，透出几分模糊的宁静。雨虽然停了，但空气中仍弥漫着潮润的气息，像是一张带着微温的棉被，轻轻地覆在这座城市的肩头。
夜幕缓缓降临，天空呈现出深蓝与灰紫交织的色调，仿佛一幅水洗的油画，被街灯的橘黄一照，显得既疲倦又温柔。几只飞鸟从远处仓促掠过，扑棱声掩在风里，也淹没在这座城市特有的低语中。
Le Jardin的露天座位被一排白色遮阳伞围绕，伞面仍残留着雨水，偶尔有一两滴从伞边滑落，砸在铁艺桌面上，发出“哒”的一声，清脆而突兀。座椅是仿藤质地，边缘泛着细密水痕，有服务员匆匆来擦过一遍，却仍旧带着一股潮腥味，混着烘焙的香气，一并冲进鼻腔。
胖猪扶着椅背站了一会儿，犹豫地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巾，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座位擦了又擦，生怕留下什么污渍。他的动作略显笨拙，伞柄夹在手臂与身体之间不时滑落，他得时不时腾出手来扶一扶。
酷狗站在他身侧，略皱着眉头，一手拎着电脑包，一手攥着那束狮子哥刚才送来的黄玫瑰。花香浓烈，在潮湿的空气中变得几乎有点腻。她把花轻轻放到桌角，又抽了张纸巾，漫不经心地擦了擦自己椅子上的水珠。
两人刚一落座，还未开口，一阵沉默便迅速填满了空气。
此刻，狮子哥站在几米之外的咖啡厅门口，他的身形被灯光拉出一长条影子，倒映在湿漉漉的地砖上。那身深灰色西装在夜色里显得愈发冷峻，他微微偏着头，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揉了揉眉心。
他的目光始终没从两人身上移开，哪怕脸上挂着惯有的从容微笑，眼底却藏着翻滚的思绪。
他不是不懂退场。他知道在此刻转身离开，或许能保住一点颜面。但他更清楚，今晚如果不留下，等于自愿退出比赛。
狮子哥调整了一下姿态，抬脚迈进咖啡厅，脚步有力却压得极低，像一头正在慢慢靠近猎物的狮子。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精准，像是经过精心排练。他肩背挺直，西装线条被撑得笔挺，袖口处露出半寸衬衣袖，金属袖扣在灯光下隐隐反光。
他走到两人桌旁，停下。
空气忽然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冻住了。周围的谈话声像调了静音键，连咖啡机“呲啦”一声喷出的蒸汽都显得遥远而空洞。
“你们聊完了吗？”狮子哥微笑着问，声音不大，但清晰地落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胖猪明显顿了一下，下意识站了起来，动作带起椅脚在地上划出刺耳的一声。他的眼镜滑了滑，急忙扶住，脸上的表情像被抓包的小学生，努力想让自己镇定，却反倒更显紧张。
“呃……快了。”胖猪讷讷地回答，手还按在椅背上，不知是该继续站着，还是坐下。
狮子哥嘴角噙着笑，朝他微微点头：“不急，我等你们。”
他缓缓地拉过旁边一张空椅，优雅地坐下，双腿自然交叠，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把手机随意地摆在桌上，仿佛这不是个三人间奇异的情感修罗场，而是他习惯的某个高端私宴的开始。
“好久没见你跟什么人这么认真地聊过天了。”他慢悠悠地说，语气里带着刻意的亲昵，又不失礼貌，“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酷狗微微垂下眼帘：“我们有些私事要谈。”
“原来是私事。”狮子哥笑了笑，目光扫过那束黄玫瑰，声音里透着若有若无的意味，“看来我送花送得太突兀了。”
胖猪干笑了一声：“不，是我打扰你们了。抱歉。”
“哪里。”狮子哥放下手肘，身体微微前倾，“其实我也有点好奇——今天这个时间点、这个天气、这个场合……你们要谈什么私事呢?”
胖猪一愣，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酷狗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淡淡：“狮子哥。”
她的语气不重，但带着明确的警告意味。
狮子哥立刻意识到自己踩线了。他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笑着说：“好，好，我闭嘴。毕竟我是‘闯入者’。”
他靠回椅背，轻轻叹了一口气。嘴角的笑意没变，但眼神却有些松动。那种来自天生自信的张扬，似乎正被现实轻轻拉出几道裂缝。
他想了很多。
比如刚才他在办公室里精心打理过头发，用发蜡定好每一缕鬃毛角度；比如那束黄玫瑰是提前两天预订的，还特意挑了配色偏暖、代表“守候与期望”的品种；比如他计算过酷狗下班时间、步速、从电梯出来到门口所需的分钟数……可所有的准备，竟敌不过一个突然出现、连话都说不利索的胖猪。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为酷狗是那种“需要慢慢靠近”的人，其实她也会对突如其来的真诚产生波动。
这让他有点慌，也有点难堪。
但狮子哥毕竟是狮子哥，他不允许自己在表面上显露丝毫狼狈。他甚至从桌上拿起菜单，笑着提议：“既然大家都在，要不要一起点点吃的？Le Jardin的烤南瓜汤不错，还有他们家的榛子泡芙。”
胖猪忙摇头：“我、我待会儿还有会。”
“周六晚上还有会？”狮子哥微微挑眉，嘴角扬起一个带刺的弧度。
胖猪一怔，脸上瞬间泛起一片热意，不知是被揭穿，还是被轻视。
酷狗轻声说：“今天就到这儿吧。谢谢你们，我真的很累。”
她站起身，拿起电脑包，又拎起那束黄玫瑰，看了看两人，没说再见，转身朝门口走去。
雨后的路面还泛着微光，她的背影被灯光拉长，在湿漉漉的地砖上如同一幅素描。狮子哥和胖猪同时目送她离去，谁也没有说话。
一分钟后，狮子哥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的下摆，对胖猪点点头。
“你很真诚。”他语气平静，却像下了某种评判，“也挺勇敢的。”
胖猪低声说：“你也很坚持。”
狮子哥沉默了一下，转身离开，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那就看谁先被她接受吧。”
咖啡厅重新恢复了喧闹。胖猪一个人坐在那儿，慢慢喝着已经凉掉的美式。他的手放在桌上，指节却因为太用力而泛白。
窗外，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过，溅起的水花砸在玻璃上，惊得他一抖。
他抬起头，眼镜上还残留着些雾气。街灯下，他的身影显得又矮又厚，但眼神却无比坚定。
他知道，这不是终点，只是序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