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桌上,妈妈问她明天中午是吃菜苔烧河蚌还是吃菜苔炒腊肉。
啊!春天竟然已经来啦!菜苔原来都可以吃了。
小的时候,住在乡里。那时,春天的气息只要露出一点点就能被她捕捉到。河塘里的水绿了,柳条先是红了慢慢又青了,屋后那片广袤的芦苇滩里,一丛一丛嫩绿的蒌蒿散发出她所不喜欢的类似中药味的难闻的气息……而房前那一片青菜地里,一夜之间所有的青菜们就像青春期的小伙子,腾腾地往上蹿着大个。今晨的青菜还矮得只到人的脚踝,明晚一瞧,嘿,竟然已经到了膝盖,也许后天晌午时就可以到人的腰上了。
时间在春天里最是急促的。村头那两三株野桃花,在风里扬了一整天的桃花雨。院子里的杏花也早已朵朵白在了绿叶瘦树间。田塍小路上,杂色儿的花慢慢地摇曳着,如同跳一支慢三舞曲。所有的花都争着开了,菜花也要开的,在明媚的春天,哪有花不愿意好好地开呢?
青菜也是要急着开花的。吃菜苔的时间就只有那么短了。菜苔一长上来,妈妈就会带着她去田里掐菜苔。新长出来的菜苔真嫩啊,指甲轻轻一用劲,便摘了下来。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清香,手上是粘粘的汁水,可这汁水却不讨人厌,只叫人心里满是欢喜,等会的午饭就可以享受这等待了一年的美味了。
妈妈有时用河蚌烧菜苔,年幼时她最喜欢吃这道菜。菜苔碧绿,河蚌白嫩,汤汁却最是鲜美。她喜欢用汤汁泡饭,每每这样吃,她都能多吃两三碗饭。可是她爸爸却不许她多吃,总是一遍又一遍唠叨,好了好了,不要吃了,吃多了不好,河蚌性凉,小孩子不宜多吃,然后她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爸爸把那碗菜端得离她远远的。她舔了舔嘴唇,她真想再来一碗菜苔河蚌汤汁泡饭啊。她爸爸知道她馋,总会半真半假地安慰她,好了,别馋了,过两天就让你妈给你烧。一听这话,她便好似得了安慰,也就不那么馋了,丢了碗,跑到院子里追鸡赶鸭子玩去了。两天后,妈妈并没有给她烧菜苔河蚌。两天后她没有闹,但不知道是第三天还是第四天,她馋了,想起她爸爸的话,终究闹开了,妈妈拗不过她,便让她爸爸去港河叉里又摸了点河蚌上来。那日中午的饭桌,她就又有了河蚌烧菜苔吃。
不吃河蚌烧菜苔的时候,妈妈有时会做菜苔炒腊肉或者素炒菜苔吃。她不太喜欢吃腊肉,所以倒也不太期望妈妈做菜苔炒腊肉了。但素炒菜苔却是她喜欢吃的。大片的生姜在浓香的菜籽油里爆香了,放入菜苔快速翻炒,只加一点点盐便可出锅。素炒菜苔,清甜爽口,又缠绕着不可忽略却又不带侵略性的姜香味,实在是好吃得很。此时,她爸爸再也不唠叨不能多吃的话了,她只管放开肚皮吃,只要她能吃得下。
中午回到家,急吼吼地洗手,准备吃饭。哪知饭桌上却没有了菜苔。“妈,菜苔了?”“老了,不好吃了。等明年春上再吃吧。”
哎,菜苔终是要老的,青菜也总是要开花的。
后来,她们家搬离乡里。爸妈日渐忙起来,再也不自己种菜。春天何时来,何时去,她也不再那么明了清晰地感觉到。菜苔还是年年吃,但有时吃到的菜苔是嫩的,是清甜爽口的,但有时却只能吃到满嘴渣渣的苦菜苔。想吃好的菜苔,得碰运气了。
今天,家里的厨房里多了一袋子菜苔,妈妈说,今天的菜苔看起来很嫩,应该好吃。妈妈再次问她,要不明天就弄点河蚌烧菜苔吧。她笑着答应,好的。
其实谁也不知道,此时,她的心里是祈祷着的,但愿这菜苔是嫩的。等了一年的春天可不能再辜负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