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香啡豆
我从未写过母亲,不是没想过,只是总不敢提笔,怕写不明白那份情感,写不好母亲。即使此刻我决定写一写母亲,却依然不知道从哪里写起。怎样写才好。
我的母亲没有牡丹的高贵,没有百合的优雅。我只觉得她就是我老家院子里的那株晚暮娘,夏日的傍晚她会开出一朵一朵小喇叭般的花朵,黄色的,玫红色的,特殊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小院。
母亲出生在海边小镇,她的整个人生都离不开大海。
母亲兄妹五个,她是老二。兄妹五个里,就母亲一个人没有上过学,大字不识一个。
当年在她到了可以上学的年龄时,外婆却不肯她去,理由是要带弟弟,唯一的弟弟。不管母亲如何哭,外婆就是不肯。后来小学的老师都同意她带着弟弟去上学,外婆还是不肯,母亲也不明白为什么。
说起这段往事,母亲是平静的,我却听得愤愤不平,责怪外婆怎么就不让母亲去上学,母亲只是一句:外婆也难啊!
是啊!这世上多少遗憾的事不都是掺杂着一个难字吗?
过年过节回老家,女儿会缠着母亲给她讲讲过去的事情。
母亲讲她十六岁就跟着外公上船出海参加生产,为的是可以多挣几个工分,可以每个月分得几斤米。寒冬里的海水漫过她的胸口,心脏疼痛的像快要死去一样……
母亲说着,脸上是带着笑的,听的人完全体会不到那种痛苦,只是一再的追问着:“还有呢,还有呢?”
母亲又讲那年饥荒她夜里到农场的地里偷捡胡萝卜叶回来煮粥,惨淡的月光里掉进坟坑里,吓得她没命的往家里跑,却舍不得丢下那一筐烂叶……
沙发里,母亲带着笑,女儿紧张的像在听历险故事似的,一老一小在灯光里是一幅温暖的图画,哪里看得出那份苦难和不幸呢?
而大海带给母亲最大的苦难却是父亲的遇难,父亲被海水卷走,十来天以后才找到了尸体。面目全非,只能凭借身上的衣服可以辨别出是父亲这个人。
那年我很小,记忆里似乎没有保存那份失去亲人的伤痛。留下的是那夜寒冷的月光,白布包裹的尸体,还有那个新筑的坟。
可对于母亲却是人生里最大的打击和不幸。记忆里半夜醒来都会看到灯光里母亲织渔网的背影,会听到夜深人静时母亲轻轻的啜泣。
白天里的母亲是少言的,她从不说她的苦,从不说她的难,她总是拼命的劳作,白天黑夜,她拼命的让这个家越来越好。
我是这样觉得,母亲就是院子里那株晚暮娘,任你骄阳似火,她总是不畏不惧,静静的守着光阴。
最近回老家看母亲,发现她胖了,原本黑黑瘦瘦的脸变得白净了,有了肉感。我心里是开心的,辛辛苦苦一辈子,到了她该享清福的时候了。
吃过晚饭,母亲洗好锅碗便招呼我:“走,出去散步。”
“哦!”我看着母亲,突然觉得她不是我认识的母亲了,那个心高气傲的母亲终于肯把自己闲下来了。
“今天带你从堤上走,那里风景好啊!”母亲说着换了双运动鞋。
“好的撒!带我去看看。”我似乎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跟母亲散散步,在我的记忆里,没有和母亲一起悠闲的走在路上的画面的,母亲都是忙碌的,从不肯停下来歇一歇。
夕阳正好,又圆又大,像幼儿园的小朋友画的一样,西天边被浸染得明艳动人。我搂着母亲的胳膊走着。感觉我和母亲从没这么亲昵过。
路上已经有了一拨又一拨散步的人,大都像母亲这般大的年龄,他们大着嗓门儿边走边说着家长里短,新鲜八卦,还有海里生产的情况,哪家船今天捕了多少箱鱼,哪家船今天卖了多少鳗鱼苗……
滩涂上风力发电的风车慵懒的转着,走在海堤上,母亲指指远处,
“那时候这里是一片茅草地啊!我们整天的割草,草垛堆得像山一般高。”
“那边,是我们接港的地方。”
“哎!那里新建了紫菜加工厂了。”
……………………
我看着远方,看那一望无际的红蒿地,看成片的油菜花开得正盛,那明亮的黄色照亮了半边天空。
记忆里,母亲的夜晚哪里舍得出来晃悠啊!她总是一收拾完就坐下来织网,没日没夜的织,偶尔我半夜醒来,母亲依旧在昏暗的灯光里织着网,棒子和梭子在她的手里翻飞着,那双手便也被渔网线“摧残”得又粗又硬,小拇指由于长时间的弯曲勾线,已经永远的不能伸直了……
从海堤上走了一圈回来,小广场那边广场舞的音乐放得震天响,大妈大婶跳得那叫一个欢,母亲指了指她们,“你小姨每天也过来跳呢!”
“你也过来跳啊!”我看着母亲说。
母亲摇了摇头,“跳舞就算啦!我还是那年在大集体时跳过。”
母亲说着,脸上有青春的光彩。那年轻的时光已经渐渐远去,我喜欢母亲那样云淡风轻的讲述,就像晚暮娘淡淡的香气,独特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