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四年级之前我一直跟父母住在村庄里,泥土瓦砾堆砌的墙,厚厚的茅草铺成的屋顶,前后两开的门,夏天的时候非常凉爽。那时父母跟爷爷奶奶尚在一起同住,吃饭的时候一大家子便一起吃饭谈笑。小孩子在桌旁调皮玩耍,吃完一顿热热闹闹的饭。门前一方种满荷花的池塘,夏天一来,我们便在池塘边捉鱼钓虾,打发掉整个酷热的盛夏时光。每家每户都住的敞亮,门前和院子里种满了果树。杏树粉红,梨树雪白,一到春天满院的花瓣随风飘落,落得一头一身都是。
秋天便要爬到高高的枣树上摘枣吃,男孩子个个好身手,不一会就坐到一个树杈上,用力地摇落满树的甜枣。我是唯一的女孩子,便连忙满地地捡拾掉落的枣,也顾不得脑袋被簌簌掉落的大枣砸得生疼。快到中秋的时候,就要仔细提防鸟雀来啄已经熟透的柿子。灯笼似火红的柿子甘凉可口,每家每户都采摘许多储藏,可以一直吃到冬天。中秋一定要吃石榴,酒红的大石榴已经熟到开裂,抓一把果粒放到嘴里,汁水在嘴里四溅,咯吱咯吱地响。
离家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河,蜿蜒流淌过周围的村庄。盛夏的傍晚,男孩子嬉闹着去河里游泳洗澡,一直玩闹到天黑。河水干涸的季节,水浅得只刚过脚面。我们便拿个小桶去捉螃蟹,搬开一块块泥沙遮掩的石头,看着冲你张牙舞爪的螃蟹,毫无犹豫地用手去捉。还有螺丝,清明前后,河水那么凉呢,光着脚丫在河里捞螺丝,和小伙伴们分享收获的喜悦。又或者在农忙的时节,跟着奶奶去河边放鸭子,男孩子都跑去山里掏鸟窝,我就躺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睡觉。蓝天白云在我眼前飘荡,我做着不为人知的白日梦。
后来我长大了,再也不会和一群光着屁股的男孩子在一起不知道白天黑夜地疯玩。父母带我搬离了老家,只剩爷爷奶奶留守着老屋,养着狼狗和鸡鸭。再后来爷爷生了重病,不能再种田,长久地待在家里。那已经是初夏,孩子们回去看他,他搬了凳子坐在杏树下,杏花落在他的肩上,他的表情那样平静。他一生要强,即使面对死亡也不愿流露出一点胆怯。爷爷去世以后,我们要奶奶搬来跟我们同住,怕她触目伤情。但她执意不肯,说那才是她的家。
今年夏天我又回到这里,爸爸载我去村子里看庄稼。早就破落的村庄,如今已经是杂草丛生,只剩下一家独居的老人。夜黑以后四周没有灯光,到处一片漆黑,只有夏虫在鸣叫。我走近奶奶家的老房子,再也不会有小狗摇着尾巴围绕着我表示亲热,小鸡在门前咯咯地叫,留下的只有一地残败和寥落。
奶奶家的老屋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雨都不曾破损,却在一个狂风肆虐的晚上彻底倒塌。屋顶的梁木耷拉着悬在半空中,看了叫人触目惊心。我问奶奶为什么会这样,她喃喃地说道:“没人住了,屋子没了人的气息,就容易倒了。”
而曾经熟悉的那个村庄,就这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