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种天赋,无需虐心才觉醒。在相亲相爱的道路上,每个人都是需要学习的学生。——题记
妮妮要出嫁了,下个星期,我应该会参加。妮妮,是我“小姑姑”的女儿,这个小姑姑,我从来没见过。一直想叫,却没有机会,还好,千等万等,终于等到了。
那个年代,全国上下都穷。我的奶奶在老爸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为了那一家年幼的崽子,爷爷又娶了一房回来。说是娶,听说什么都没有。一个是因为家里真穷,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对方是个“破鞋”,还带了个拖油瓶。这个拖油瓶,就是小姑姑。
长辈们说的,日子都苦。
我亲奶奶有5个孩子,我爸最小。而小奶奶之前有4个孩子,因为小姑姑是女孩儿,没人要,所以只好带到我们家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猪皮转下锅底就要捞起来的,这一下子多两个人,两张嘴,可怎么办呢?
小奶奶盘算着要把小姑姑送人,爷爷给拦下来。人小,还是个女娃儿,能吃多少呢,每个人匀匀就有了。
话虽这样说,可是我上面的伯伯们姑姑们可不愿意了。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都是正长身体的时候,谁乐意从自己嘴里往外扒食儿啊。再说,那个陌生女人,霸占了亲生母亲的位置。
一天两天还好,相安无事。毕竟当着大人面,不敢太过放肆,可是也没少暗地使坏。一个红薯转个手,每人掰一块儿,小姑姑就剩个把儿;一锅饭盛一圈,每人一小碗,小姑姑就吃锅巴;一钵汤舀一溜,每人捞一下,小姑姑就喝清汤。回想起来,长辈们满是愧疚和悔恨,可是我明白,不能全怪他们。
大伯说起过一个事情,让全家都沉默了。那时候老爸还小,有个冬天,好冷好冷。爷爷一大早就去山里烧炭,小奶奶去了菜园,家里就剩下一群猴孩子了。也不知道是谁提议的,非要小姑姑抱着尚小的老爸烤火(普及一下,农村烤火都是用裸露的火盆)。面对比自己大,比自己高的“哥哥姐姐”,小姑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熟睡的老爸。因为太重了,她就把双腿翘起来踩在火盆边缘,这样好借助盆边的力量撑着腿。可是这样新问题就出现了,小姑姑离火盆太近了。
果不其然,旁边一堆人疯疯打打,推推搡搡,混乱中也不知道是谁撞到了小姑姑。突如其来的大力,直接让老爸飞出去,直直地掉进了火盆里!
“哇”的一声大哭,震惊了所有人。好不容易抬起头的小姑姑,奋不顾身地伸手去拽火盆里的老爸。炭灰纷飞里,终于扯出来了!老爸的头燎着了,后脑勺有一块儿全光(直到现在都没长出新头发)。而小姑姑的双手,都有不同程度的烫伤,尤其是右手,四个指头都黑了。
这个意外让所有人吓傻了,大家四散逃窜。有的跑出门去找大人,有的藏进了里屋,还有的当场指责小姑姑没有抱好。可是,没有人帮她处理伤口,甚至不知道帮她打一盆水来。那个关口,大家都忘了她只是个不满7岁的孩子。
我的右手因为一次事故,被打掉了一个手指甲盖儿,所以我非常了解,十指连心是怎样要命的体会。我真的很难想象,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如何忍受住身体的锥心之痛,还要面对那样百口莫辩的责难。
很快,有大人们赶过来帮忙,他们直接把老爸送去了医院。熙熙攘攘的一群人,都跟着去了。没有人注意到蹲在角落里的小姑姑。还是小奶奶回家之后,才处理的伤口。不过听说,她的手,最后还是落下了些许残疾。
这里面自然有人要受惩罚,除了老爸,谁都没有幸免,包括自己也受伤的小姑姑。听到这些,深深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我知道,故事里所有的当事人也都是无力的。那些来自代际的隔阂,来自沟通的误解,来自身份的纠葛,更来自于每个人心底暗藏的恐惧与劣根性。
日子在向前走,生活依旧要继续。一切的一切并没有因为这些,就产生多大的变化。吃饭排队,干活轮流,上学抓阄,只是不像小时候那样隔离你我,算是风平浪静的日子。从那时起,小姑姑喜欢到村小罗老师家去玩儿,因为那儿有很多书看。罗老师也愿意教她这个编外学生。
不知道什么原因,小奶奶到我家之后,没有再生育。也许是家庭原因,太穷;也许是政策原因,不允许。不过,这导致小姑姑的存在太显眼太诡异了。在我们家,以大伯为首的5兄妹是不太待见她的,而在之前的家,她的哥哥姐姐早已四散而去,对她更是置若罔闻。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当年爷爷跟小奶奶再生一个小朋友,转移一下注意力。那么小姑姑的处境是不是会好很多,不至于那么尴尬,两边不讨好。只可惜,没有如果。
时间如流水,带走了爷爷和小奶奶。
大概是小姑姑15岁左右,村里出现了打工热,所以她不跟任何人商量,私自跟村里一个绣娘走了。
这个事儿,老爸说他有点儿印象。那时候几乎动员了全村人去找她。车站,旅馆,山上,坡下,老爸他们每天放学后也要沿街去问。一天,两周,三月,四季。终于,来年的春天,小姑姑托人来信了。她说她在江苏,进了一家制衣工厂,管吃管住,挺好的,让家人勿念。
我不知道,这应该怎么解释。是有颗担忧悬着的心可以放下了,还是庆幸少了一个羁绊一个入侵者,亦或是有丝丝的祈愿达成般如释重负。都是长辈,都是至亲,我不敢妄加揣测。
跟以前相比,家里清净许多。因为再也听不到有人喊“幺妮儿幺妮儿”,没人回应,只有堂屋的回声,绕一圈,散了。
又过了若干年,我都出生了。每年从长辈口中听到,我在江苏有个小姑姑如何如何。原本以为,有一天,能亲眼见到她,叫一声呢。
可惜啊,等来的只是一封奔丧信。上面写什么,谁都不跟我们小辈说。只是大伯带着家族的大人,浩浩荡荡的去了江苏。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个小女孩儿,比我小一点点。我放学回来,见到她就站在我家客厅,盯着我家的全家福发呆。老爸让我叫她妮妮,我一喊,她扭过头,一下子就笑了,咧着嘴,灿烂极了。
妮妮从小跟着四姑长大,除了姓氏跟我不同,其他的都是我的翻版。我们吃穿用度几乎都一样,因为老爸会买双份。
某一年的春节,还是大伯无意提起,想把小姑姑接回来,给她立一个新坟。因为江苏姑父那边,沟通多年之后,终于松口同意让小姑姑落叶归根了。那餐饭,老爸特意多准备了一幅碗筷,一个酒杯,一个位子。所有人都斟满了一杯酒,举起来,轻轻地洒在地上。妮妮不懂为什么,可她很聪明,乖乖地照做了。
小姑姑,妮妮下星期要出嫁了,你放心,我会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我们都很喜欢她。
今年春节,我们上山就不用带小灰为你画圈了,我们在爷爷旁边,给你种了一颗小松树,所有的一切,都欢迎你,回家来。 (2017.11.21虞七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