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加达位于赤道地区，常年也就只有两种天气，一种叫晴天，一种叫雨天，春夏秋冬通通不存在，关于时间的轮回，能切身感受到的是短暂的一“天”，白天和黑夜，早上6点，太阳准时升起，下午6:00太阳也总准时落下，准时得让人震撼，让人望而生畏，仿佛是活在程序员无情的代码里。没有了冷暖，也没有了四季，每一天似乎是上一天的循环，若不是挂历牌一页页地被撕掉，再也没有什么提醒我，时间在指缝间、在睁眼闭眼间、在呼气吸气间流逝了，面对时间变得越来越迟钝。不过这个气候有个实在好处，不用担心明天要穿什么，也少了些烦恼，例如，不会有回南天让人无可奈何、不会突然间降温“吓”得人猝不及防、也不会突然间升温“蒸”得人焦头烂额。

我习惯早起，5点半，在广州，冬天时恰好是黎明，夏天时长长的阳光已照亮了屋子中央，而在雅加达，在我住的公寓前，日出孕育而生，像是一锅冒着细泡的热水等待着沸腾，又像是蚕茧等待着一刹那的破茧声，等着等着，天一瞬间就亮了，就那么一瞬间，天亮了，太神奇了。尽管正对着东方，公寓前是看不到日出的，光仿佛是从我身后那一片天一点点地晕染，而远方，雅加达天际线的那栋栋高楼却一直上不了色，只有神秘的剪影。每每此时，还没等到太阳从高楼里冒出来，我已是热泪盈眶，不是因为很美，而是莫名的感动。多愁善感，文艺青年的本质暴露无遗了，至于释迦摩尼是不是这样顿悟的？想想有点瑟瑟发抖。

当太阳真的冒出头来时，我却在公寓楼下的露天泳池了。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十几年没下水的旱鸭子了，来的第一天就怀有这样的“邪念”，蠢蠢欲动，第二天早上就开始行动！刚开始只是为“消灭卡路里”计划添砖加瓦，后来居然变成了一个“一日不去浑身不舒服”的习惯，爱上了那种失重了在天上飘的舒适闲逸，更爱上了游泳完之后的神清气爽，于是便连续光顾泳池15天，直至回国。我这是要我把过去15年的游泳缺额，一下子全部补齐了，欠下的作业一下子交上！

说出来别笑，我刚开始几天完全是在划水。划水和游泳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就是你看着我全身上下都在努力地动起来，手在抓，脚又在踢，可就是不见前进，缓慢得像乌龟，却没有乌龟般从容，落魄得更像是一只掉进水里的猫，溅起哗啦啦的水花，让岸上的人看着也干着急。还好我还有点“责任感”，嘴巴闭紧了，不会哇哇大叫，不然会把这公寓里大小中国人的脸面打碎了，落得个满地找的尴尬下场。除此之外，我对“划水”的效果还是很满意的，游了一圈下来，呼呼大喘气，看了一下运动手表，这往返一趟，能消耗15卡路里，这太棒了，数据是实实在在的反馈，实实在在的成就感，所以就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丢不丢脸了，就按着这法子游下去。过几天，一位阿姨是看不下去了，用蹩脚的中文好心来教我，“手脚别同时动，慢慢来，别着急。”我手脚同时动了？我焦急了？我我我哪有啊？好吧，局外者清。我不善于去拒绝别人的好意，况且还可以让人进步，我全然接受了，还在她面前模有样地试了一遍，稍加练习后发现，咦，是快了很多，还很轻松，太棒了！我美滋滋地幻想，在岸边看我，是如此潇洒敏捷的身姿，手一划，脚一蹬，配合上呼吸的韵律，简直是一首完美的歌曲，再来个无人机航拍，我就是活在电影里了。一个往返一看表，完了，居然才10卡路里！什么鬼？这不好吧？天知道，地知道，省力气就等于省掉卡路里啊，但这对以“消灭卡路里”为目标的我，让人非常丧气了。人做各种各样的努力，各种各样的发明，无非是因为“懒”，“畅想”用最少的力气去做最多的事情，例如编写一段代码，把重复性的工作交给几块硅材料。对时间如此，对金钱也如此，省力省时间省钱，资源消耗最少化，收获最大化，人之天性也。只不过“力”没有时间、金钱那么紧缺，甚至是卓卓有余的，以至于我现在还为如何“消灭”它而绞尽脑汁，若是哪一天时间和金钱也是卓卓有余的，人们会不会为消灭不掉它们而垂头丧气？那就好玩了！不想那么多了，当务之急，我还是屁颠屁颠地乖乖地多游几圈。

你以为我早上5点半去游泳就很早了？我也曾带着这种“早起鸟儿”的莫名优越感来到泳池，马上被拉回了现实，刚膨胀了一点的内心就被打碎。早上五点半，泳池里已有三三两两的人，快到6点天亮时，稀稀疏疏的人变成了成群结队的人们，从二三十岁的小年轻，到四五十岁的叔叔阿姨。泳池逐渐变得拥挤，对于我这种新手而言，无疑是个考验。当对面游来一个人，相会那时，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手脚掀起的波浪。这种带有能量的水波进入了我的“安全区”，像是侵犯了我的领地，让我瞬间意念凌乱了，不知所措，手脚又不听管控，落入了拼命划水的“落汤猫”状态，直到对方已远去，我心才安定了下来。这种“能量”是因人而异的，若是对方是一个高手，远远听到那手臂拍到水面的啪啪声，脚利索地蹬水的噗噗声，彷佛整个泳池的水都听他的意念指使，随时能排山倒海，害得我吃了几口水，直直站立，将领地拱手相让：“大佬，您先过。”若对方柔和一点，或者像我这样的是一个新手，我还来得及错开避让，不至于手忙脚乱。其实这种“能量”在陆地上也有，美名“气场”，只不过在水里，以“水波”的形式呈现更直接，更有触感。一个人的气场越小，就越容易被他人影响，而相反一个人的气场越大，就越容易去影响其他人。想通了这一点，我觉得自己在泳池里是一个小懦弱，气场小得很，不仅因为是新手，还有点自卑。能力弱是一回事，自信心又是另外一回事，两者都会影响一个人的气场。我对自己说，能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自信心不能少。当别人迎面而来时，不管是谁，拿出点勇气去直面他/她，动作不能变形，不是说自己身姿潇洒么？帅要一直帅到底。进一步，要变“狠”，让他/她怕我，躲着我，让着我，初生牛犊不怕虎，得敢死敢拼。气场就这样练起来了，我能耐不多，这一点“装”的本领还是有的。当能力变强了，气场有了Buff加持，我便可安然卸下“鲁莽”，再回归你们眼中那种柔和婉约、温文儒雅的样子。

在雅加达的最后一天，是一个周天。我不赶时间，在泳池里躺着，随着水波在飘着。微风拂过我的面庞，手脚是那么轻柔，没有任何的负担。水波是有声音的，咕噜咕噜的，在耳畔轻言轻语。身是那么松软，彷佛回到了娘胎。闭上眼睛，细听，树叶沙沙作响，再细听，环绕泳池的公寓里传来了谈话声，厨房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闻一下，是早餐的香味。这是一种久违的感觉，我曾经拥有，却逐步变得迟钝的五官六感，日常总是匆匆忙忙，别提莺啼燕语、淙淙溪流了，就连车辆呼啸的嘈杂声、屋外树叶的沙沙哔哔、邻居小孩的哭闹声，都被我的耳朵自然屏蔽了，至于味觉，吃饭有哪一次不是狼吞虎咽的？不是赶时间，就是想珍惜时间，一边玩着手机一边吃，食物却被糟蹋了，吃得索然无味。嗅觉就更不用说了，两个词汇就够用，“好闻”和“不好闻”，再详细的描述不是因为词汇有限，而是压根就没嗅出来。作为互联网原居民的我，还算敏感的只剩眼睛和手，但视觉停留在屏幕，触觉停留在键盘，当五官慢慢“进化”，总有一天会“进化”成一只固化在椅子上的，四肢僵硬，手指灵活，脸部模糊，眼珠突起的怪物。那还不如退化回猿猴呢？到森林打猎去，身段敏捷，眼疾手快，即智斗勇斗雄狮猛虎又提防蛇虫入侵，连树墩上的鲜菇都得先小心翼翼地试试是否有毒（不像超市里的生鲜，工业化流程化的卫生鉴定后，过五关砍六将才来到货架上，压根用不着我们的五官），这才是人类五官的正确打开方式嘛。

在雅加达，像我们这种带泳池的公寓，是高级公寓，住在这个公寓里的，不少是中国人，毕竟对于人均收入只有一两千人民币的印尼人，中国人算是有高收入了。公寓的1层到4层是大型商场，5层6层是停车场，10层有一个露天平台，人造公园，有凉亭、有假山、有绿地、有泳池，还有游泳池，再往上是独立的一栋栋高层公寓。楼下那些车水马龙、人声嘈杂、路边摊油炸食物刺鼻的香气，与长袖风衣包裹不住的汗酸味通通被隔离开，站在10层的公园上，仿佛就是在天上人间，比世俗人间多了不止一点的清爽和惬意。下面的人想上来？你有门禁卡么？硬闯？虎背熊腰的保安24小时笔直地站在任何一个出入口，小心别成为他们的猎物。作为即得利益者，我不敢洋洋自得，也没有怜悯之态。存在既有合理性，何况从这公寓建立以来，都存在了三十年了，岂可受我一人之力左右？

与国内公园不一样，在公园里散步的多是保姆和小孩。保姆房是公寓的标配，在厨房最里头的一个小房，印尼的保姆行业成熟，有钱人请来帮忙做做家务，带带小孩。公司也为我们请了个保姆。我刚来的时候，她就在门口迎接我，又是递茶递水果，甚是贴心。保姆上了点年纪了，看着比我妈还年长，我从小就被教导要尊老爱幼，此时应该是我给她递茶递水果，看着她这么热情，我非常不好意思。往后的日子，就更不好意思了，天天“小姐小姐”地喊我，别以为就这样心里会油然而生富家小姐般的优越感，实际上反而让我起一身鸡皮疙瘩。我习惯一个人过日子，自己下厨、自己洗衣服、自己搞卫生，可她偏偏全都要帮我做。我忙连连强调“不用！不用！不用”，以免留下什么“以少欺老”、“恃强欺弱”的口实。然后她就在旁边看着我，让人浑身都不自在。我的天，你能不能回家去？不回家，你就打游戏，刷剧去，好不好？我真不喜欢被人伺候。

我跟大哥说：“保姆左右伺候着，让我觉得好不自在。”大哥漫不经心地说：“过年时，我爸妈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过后来还是习惯了。”我心想，这能习惯吗？习惯了会怎么样一种心态？脑海里浮现了宫廷剧里的一幕幕，主人就是主人，奴婢就是奴婢，主人趾高气扬、凶神恶煞，奴婢则是唯唯诺诺、委曲求全，人与人之间的差别这么大？

可怕的是，过了一个星期我还真“习惯”了当“主人”。我是有针对性洁癖的人，例如餐具，无油无尘，用完马上得洗。某天，我无意间拿起饭锅，粘粘的，天，看着我手指上的油迹，气疯了，骂人的话利利索索地来到了喉咙里，还好，被我强咽了下去。再一次，我拿起一件皱巴巴的衣服，心生千万分的嫌弃：“她为啥不给我熨衣服？居然偷懒了？”，又想把她抓来拷问。这些尽管都没有行动，但是做“主人”的心是有了。到最后，我习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水果还得她削皮切好精心摆盘了才肯张口，咖啡打翻了完全无愧疚感，安然自得地等她焦急地拿来新的一杯，唯唯诺诺地把地板擦干净。我发现我自己扭曲得都不像我自己了，原来那个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不想麻烦人的人，去哪儿了？当然这本来是她应该要去做，因为我们支付了她的工资。不过这种转变来得措不及防，想想有点后怕，又想起了宫廷剧里角色，主人越来越嚣张跋扈、越来越自以为是、越来越不尊重人。人性本不是如此，只不过是在这种身份之下，加强了对这种身份的认同感，享受到了这种身份带来的好处，带来的便利，一不小心，迷恋了，走火入魔了。怪不得，这么多人要去争权势呢？

尽管我有小情绪了，但也没有劈头盖脸地责怪过她，那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呢，况且我本来就不擅长，只好自己憋屈。想想，她在做一件可替代性极高的、无技术含量的、无创意的、繁琐的工作，迟早是会被人工智能所替代的，到时候那个“机器保姆”哪里没做好了，找找售后，回厂休整休整，再不行换一个咯。从此，不用费心思跟她打交道，也不用去思考“人是否可以去使唤他人”，“人是否有高低贵贱”诸如此类哲学问题，多棒多棒啊。可惜，一想到她的工作被丢了，又于心不忍，这虽然是低人一等，也总比被忽视好。以前学历史，老说工人阶级被压迫是资本家的残忍，其实，那也证明工人有价值的，哪一天没压迫了，说不定压根就不需要工人了，工作就丢了，更惨。别说她，若有哪一天人工智能普及时，我的工作，可能也会被丢掉。

我们家保姆用心的时候还是挺让人赞赏的，例如大哥有很多的硬币，在雅加达，小额硬币很难用得出去，一天夜里，只见保姆将在夜里将一箱子的硬币分门别类，以1千印尼盾（人民币五毛钱）为单位分成一小堆一小堆，贴心地用透明胶捆绑起来，这样使用起来就方便多了。我有点感动，这一点心意，“创新之举”，是人工智能跟不上的事。无论科技如何让人类社会天翻地覆，也没有什么好畏惧的，人类有心啊。

印尼是咖啡大国，这里种植咖啡豆，大大小小的咖啡店也孕育而生，非常的有特色。就这一家来说，在独栋居民区里，热带旺盛的树木林荫下，一个小木房子，点着温馨的黄光，像是在童话里，品一杯咖啡让人怡然自得。

不论咖啡店氛围，论实力。我走过的每一家咖啡馆，都坚持了他们的手冲咖啡。即使很小很小的咖啡店，那设备一个个搬上来，就让人对起咖啡出品心生期待，看着那店员认真专注的目光，更让人心生一种对匠人精神的崇拜，彷佛他和我正在经历一次神圣的洗礼仪式。多次品尝不同品种的咖啡豆，我才后知后觉，原来咖啡不是苦涩的，有的有蓝莓的酸、有的有巧克力的涩、有的有榛果的香，喝完甚至还有威士忌的后劲，让人终身难忘。我想我在纽约爱上了喝咖啡，只不过是爱上了喝咖啡的外表，一种他人投过来的目光，接受了星巴克，无非是给自己打一个“高品质生活人士”的标签，而是在印尼，真正接触了什么叫咖啡，才真正爱上了咖啡这种饮品。

雅加达除了咖啡馆，餐馆也都做得不错。这家主打传统的印尼餐，在水池上一顶顶小木屋里，月色朦胧，水波粼粼，微风拂面，歌舞升平，好一派悠然自得。而那家主打西式的水波蛋，主厨都曾拼搏在纽约米其林餐厅，回国创业，其出品我是赞不绝口，逢人就必推荐。

当然，这是我周末下重本换回来的小确幸，一杯咖啡几十块（我一天四五杯），一餐饭人均上百，一份水波蛋（两个）也要五六十块了，这不是我的日常，更不是印尼大众的日常。印尼大众是什么样的生活？在街上就可以瞅瞅，一个小推车就是一个厨房，搭个棚就可以作为一家餐厅，不管多么酷热难耐，“美食”不是烤的，就是炸的，作为广东人我十分担心是否会“热气上火”？就餐环境如何？在地上铺一块塑料布，盘腿一坐，在猛烈的阳光下，在车水马龙的机油味中，吃得津津有味，还与旁人有声有笑，一块块塑料布连成一片，害得行人都举步维艰 ，城管也不管，雅加达堵塞的交通有这些小推车十二分的功劳。

要想全面了解一个地方，不比全面了解一个人简单。走入商场，觉得雅加达是纽约，一出门走入大街小道，觉得雅加达是中国十八线乡镇。旅行者就像是一个盲人，而雅加达就像一只大象，盲人摸象的结果怕的不是认知不全面，而是不知道自己认识不全面。

这半个月来的读书，把《都挺好》读完了。电视剧在热播，也引来了热议，故事里那些事对于大部分家庭来说都是小事，而对于“苏家”就不同了。对于“苏家人”，家不是亲切、不是温暖，而是负担，阴魂不散，又不能一刀两断。在社会上，不得不承认，人就像是一个木偶，被不同的线牵着，对于不同的个体，家是其中的一根或几根，甚至是全部的线，哪怕即使只有一根，也是可以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作者阿耐，一个企业高管，将家的长短说得有滋有味的，让人佩服，更让我佩服的是，她对人物性格的把握，自始至终，相互呼应，一脉相承，每一段人物内心独白，都让我深有同感。甚至是不曾出场的苏母，其性格特点，在各家说辞的印证下，也洋溢在纸上。

因为工作需要，还阅读的《东宫》。读了开头，觉得作者文字功底不咋地，故事脉络不清不楚，一头雾水，硬着头皮读完，对作者路转粉了。有几个方面的原因吧，一是故事背景设在古代，作者把古代诗词歌赋、建筑特色、人文风俗信手捏来，换我，做不到；二是故事情节引人深思，一代君王、一场谋略、一段爱情，这期间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值不值得？真爱与权势地位，该怎么去选择？给一次重生的机会，又该怎么选择？三是第一人称写作，有代入感，让读者设身处地体验一把女主角的悲惨人生，又通过了番外篇，切换他人视角，理清来龙去脉，恍然明白女主角的所作所为于己而言，合情合理，可对他人的想法和处境，多有误解，悲剧可不是一方造成的。看多了第三人称上帝视角的小说，不禁对这第一人称的故事鼓掌叫绝。

以上，2019年3月下，碎碎念，祝君顺利，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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