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未婚夫死了。

我已经连续失眠好几天了。

他们都说是我杀死的。我当然不会相信，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他了，我怎么会是杀他的凶手。

可他们不信，偏就说我是凶手，所以，我被抓了，进监狱几天了。这些警察，真是黑白不分，放着真正的凶手不抓，居然拿我充数，我当然不会放过他们，我要上诉，我要出去，我要亲手抓住那个凶手为我的阿济报仇。

现在又是一个深夜，好安静呀，我望着镜子里的那个女人，噢，这还是我吗，面容憔悴，眼睛浮肿，眼袋下有淤青，眼神黯淡无光，头发凌乱，阿济才走几天我就变成这样了，他一定会心疼的，我得理理头发，当初阿济是很喜欢我的头发的。

我用手梳着头发，直到看上去稍微得体了才停手。镜子里的那个女人，眼睛似乎恢复了神采，让人挪不开眼，于是我凑近脸去，想探清那眼里有些什么。

忽然那里面出现了一个身影，阿济！

是阿济，我身体贴近镜子，用手轻轻地抚着眼中的阿济，手竟在微微地颤抖。阿济，阿济，我好想你，你怎么舍得，你怎么舍得不要我。泪流出来了，阿济的身影模糊了，我抬手拭去泪水，我得看清我的阿济。

镜中眸里的阿济在望着我微笑，我不禁欣喜，唇角勾起，一笑竟流出了两行泪，阿济，你可知你多久没对我笑过了吗。

突然，镜中的阿济被捅了一刀，两刀，三刀…他望着我的表情变得惊恐痛苦，他缓缓倒下，血流不止，血色妖艳弥漫，像极了从地狱长出的彼岸花，刺痛了我的眼，我呆了，愣了，拼命地抓着镜子，锤着镜子，不可置信地哭叫，阿济，阿济，你怎么了，阿济，等我来救你，阿济，你别怕，阿济，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慢慢地，镜中眸里的人一转，竟是我！我手里拿着一把刀，上面流着阿济的血。

我的眼瞪得老大，不可置信地摇着头跌坐在冰凉的地上，那凉直达我全身，包围了我的心。不可能，不可能是我杀了阿济，我那么爱他，我怎么会，不，不是我…

我只能紧紧地闭上眼，缩在离镜子最远的角落里，慢慢等，等天亮了，天亮了，就没事了，白日是最让人安心的。

连续两个晚上我都在镜子里看到这样恐怖的场景，我拿着刀，杀了阿济，我要求他们给我撤了镜子，他们没理我，我就自己动手打碎它，可总也打不碎，反而伤了我的手，好疼。

又到晚上了，我背对镜子而坐，可没想到，这四面墙都被他们安了镜子，我竟无处可逃，他们好狠毒！我躺上床，发现连顶上也被装成了镜子，我又看见那恐怖的场景了，我忍无可忍，跳下床锤打着镜子，我要把它打碎，打碎，不是我，不是我杀的阿济，不是我，啊…

血腥味蔓延开来，我戳瞎了我的眼睛，我终于看不到那可怕的一切了。

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是我，杀了我的阿济。

（二）

接到那个报警电话时，我正在值夜班。

电话是一个女人打来的，她说有人要杀她的未婚夫，她哭得很惨，我了解基本情况后，带上人匆匆赶往现场。

我们到达现场时，医护人员说，人已经死了，我们立即封锁现场。

屋子里充斥着血腥味，丝丝缕缕缠人鼻尖。那人被三刀毙命，刀刀直中心脏，我见过死得更惨的，所以这也不算什么，只是他睁得大大的眼中充满着不可置信和不甘心，嘴张得大大的，似乎死前毫无征兆，他不知自己下一刻就是死亡。

这件案子不算复杂，我们已经确定嫌疑人了，就是那个自称是死者未婚妻的女人。

“姓名。”我抬头望着这个憔悴的女人，她低着头，衣着单薄，嘴唇发白。

“白苒。”

“年龄。”

“27。”

“与死者关系。”

“他是我的未婚夫，我是她的未婚妻，警察先生，你一定，一定要抓住杀阿济的凶手啊！”那女人抬起头来，目中含泪，眼神真挚，双手抓着桌沿，看起来还真像个善良无害深爱未婚夫的女人，不过…

“你在今晚九点四十分的时候在哪？”我盯着她，继续发问。

“我，我在他身边呀，我看到他流了好多血，止不住呀，我就打电话叫救护车，然后我就报警。”那女人哽咽着说。

“那，在那之前你在哪？”

“在那之前，我，我就在家呀，我也没去哪的。”

“那么，你看到凶手是谁了吗？”

“凶手，没，我没看到。”

“白小姐，我们没有多余的时间一起和你在此编故事了，回答我，你为什么要杀害梁济先生？”

那女人愣了，继而带着怒气，“什么意思，我，我怎么会杀害阿济，你在问些什么！”

“白小姐，你于9月7号晚九点到九点四十的这段时间里，与死者发生了冲突，于是拿刀杀了死者，是吗？”

那女人彻底愣了，“你是说，是我杀了阿济，我是凶手。”

“从我们目前搜集的证据和你们邻居的口供来看，你的确是最佳嫌疑人。”整个屋子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指纹和痕迹，凶器上有她的指纹，隔壁有人听见他们的争吵，电梯监控里她回来后也就再没出去过，所有的一切都指向她，她还能怎么否认。

面前的她缓缓地笑了，“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杀阿济，这世上我最爱他了，我爱了他十年呢，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对他不离不弃，怎么可能是我杀他的。”她喃喃地说着，泪流满面。

今天审到这里也就进行不下去了，她始终不承认，她是凶手。

我揉了揉眼角，已经过了几天了，听同事说她昨晚上疯狂地锤着墙壁，大哭大闹，今天又要求把镜子给她撤下来，我有些想笑，监狱里哪来的镜子。

又过了两天，同事告诉我，她戳瞎了自己的眼睛。我有些笑不出来了，我决定去看看她。

再次见到她时，她依旧憔悴，却显得很平和了。

“白小姐，你好，你还记得我吗？”

她扬起脸向着声音的方向，“警察先生，我记得你，你的声音。”她笑了笑。

“警察先生，你不知道，你们监狱里安了好多镜子，每一面墙都有，照得我无处可逃，我只有戳瞎我的眼了，这样，我就看不见那些恐怖的事了。”她慢慢地轻抚那无法再睁开的眼睛，唇角带笑，语气平淡。

“你见了些什么恐怖的事呀？”

“啊，那真是世上最恐怖的事了，我，杀了我的阿济，我亲手杀的，哈哈哈哈哈，我杀的。”她大笑起来。“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他，自从十年前遇见他，我就把心给了他，可那天，他居然要跟我分手，因为另一个女人，其实我知道的，那个女人的存在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知道的，只是我得装傻呀，不然他肯定会跟我提分手的，我怎么能跟他分手，我的心在他那，离了他，我就死了。但是他还是要提出来，要跟我分手，之前不是没有过，只是每一次都被我苦苦哀求回来了，我们总是分分合合，但那天不一样，他眼神里充满着决绝，充满着冰棱，我无法融化的冰棱，我慌了，他怎么能离开我呢，不行的，我从小就被人抛弃，被父母抛弃，被养父母抛弃，所以遇上了他，我就乖乖的，不让他有理由抛弃我，哈哈哈，可惜他也不要我了，所以，我就杀了他，杀了他，他就能永远属于我了，哈哈哈……”她肆无忌惮地笑着，眼泪肆无忌惮地流着。

我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我起身离开，外面阳光正胜，照在人身上令人安心，我迈步向前走去，耳边还回荡着临走前她说的话，“警察先生，镜子里的那双眼睛可骗不了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