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素描,我的水平一直处于类似毕加索型的水平。
我叫这种水平为形似,只可意会,说不定若干年以后,我的画就价值连城呢。
楚依依就笑话我,说如果我的画能价值连城,她的画就可以买下整个地球了,对此我嗤之以鼻。
不过说实话,她的画确实画的不错,画人像人,画狗像狗,绝不含糊。
开学的三个月后,我们的绘画老师非常人性地带我们去野外写生。
北方的深秋,一派萧瑟,这样的天气是最适合吃火锅和睡懒觉的,却不知道这位伟大的老师怎么会想到在这样的天气带我们去画画,也许很多自诩富有艺术气息的人都喜欢在秋天抒发情感,我却觉得艺术不分季节,刻意的举动总逃不过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故意。
校园也有秋天,画画窗外的操场不也挺好的么?
老师才懒得理我的想法,下课前通知我们,明天早上八点在校门外集合,迟到就扣学分,找任何借口不去的扣学分!
好吧,人家不讲理,我也不能拼着学分不要去跟一个艺术家讲道理,他是秀才,不,状元,我是兵。
“他是变相让我们出去玩的,懂不懂?”楚依依听着我的抱怨轻轻推了我一把。
“是这样吗?这么冷的天,最适合在宿舍里冬眠,有什么可玩的,都老大不小了。”我跟她背着包往校外走一面嘟囔着说。
她切了一声不理我了。
我们到学校对面的超市买了些明天吃的喝的。
大巴车行驶在高速路上,艺术家洛南枫老师在车上才告诉我们,要去一个有温泉的地方,那里的景色很美,哪怕是这秋天,也别有一番寂寥般的静谧。
我在楚依依耳边低声学着他的话,一脸的不屑一顾,平生就是不喜欢娘炮的男人,看着他平时掐着兰花指讲课脚底下就一层鸡皮疙瘩。
讲了一会儿,我们才各自说话,我依着椅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再张开眼睛的时候,车已经下了高速,顺着一条公路在走,两旁也不再是农村景色,而是一片旷野,一棵棵被红色黄色的似乎会发光的叶片笼罩着的高大的树木远远近近的填充着公路的左右两边的空地绵延到远山的脚下,地上一片厚厚的像是金黄色的树叶交错织成的绵软的地毯,阳光正暖暖地从树枝间照下来,变成了一束束雾蒙蒙的光柱,呈现出一片梦幻般的奇景,瑰丽的色彩迷惑着人的心,我就这样痴痴地看着,几乎要忘了一切。
车上的人都被这样的景色摄去了魂魄般地定在窗前,似乎在这一瞬间,我们都进入了一个童话的世界。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车上的人都蜂拥着冲下车去,然后跑进那片景致中,脚下踩着的树叶发出清脆的吱吱声,一阵风来,吹落的黄色叶片像雪花一般飞舞,又像一只只小小的金色蝴蝶,带着光芒翩翩飞舞。
洛南枫背着包最后下了车,笑望着站在树下发了疯一般的学生,那笑容里带着自豪或是得意。
我们似在梦境之中,已然忘了身在何处,直到他在远处的一座宅子前叫我们,我们才回醒过来。
在他身后的,是一处古老的建筑,像是日本电影里的院落,全体都是由一块块厚厚的原始的木料搭建而成,经过时间的洗礼,原本的木料已经变成了黑咖色。
对着我们的是一道低矮的白色围墙,妃红的常春藤密密地攀在上面,一个拱形的月亮门下,是一排青石板的小路一直伸入院中。
当我们鱼贯而入后,又惊讶于这院中的景致。
虽然已经很破旧了,但依然掩饰不住它曾经的风采和雅致:整个院落的地面上全铺着大小相差不多的圆形鹅卵石,主要的路面还是由青石板充当,期间杂草丛生,却也并不狰狞腐朽,左右相对的是两排房屋,同样是发黑的原木,只是造型低矮平和,推拉的门窗,房子被架在高于地面的木台上,对面则是一道拱形的窄小的木质Z形回廊,左侧的一排房子下面竟然还有一小股清流潺潺流出聚在中间的一个小池塘里,溢出的水又顺着一道小水渠蜿蜒着穿过那回廊流向后院去了。
我们跟着水流上了回廊,看见了另一个院落,那股清流一直流向这个院落的一架小水车,那水车缓缓转动,水便落在面前与人等高的石台上的更大些的池塘里,池塘里的水从边沿的石缝流出,落入四周的水池,形成一圈瀑布,而水池里的水没有再流出来,或许是从地下流走了吧。
池塘四周围着一丛丛荒草时光如水,水依旧,却已物是人非,当年这宅子的主人去了哪里呢?
在这个院落四周都是房屋,正对面的房屋相对高大一些,这应该就是主屋了,高大的屋顶,四道优美的弧线由从两头像是飞鸟的雕刻的檐顶向着四个檐角划去,檐下挑着四个铜铃,这里的房子并不建筑在木台上,而是稳稳地停在地面,颜色早已剥落,一棵棵高大的银杏,满树金黄,温柔地守护着这座早已无人居住的院落,似乎在等待主人的回归。
站了一整个院子的人,竟然一阵风来时,安静地能听见铃声朗郎,树叶簌簌。
洛南枫所说的温泉,就在这主屋的背后。
当我们站在那片温泉旁时,又一次被震惊了。
被一排竹子和假山围隔开成两个水池的温泉依然汩汩地冒着热气,水池有三个宿舍大小,四周也围着形状不一的大石头,一道围墙远远站立着,围墙并不高,可以看见青色的远山。
在温泉的两头各有一间应该是当作换衣室和冲洗的木屋,同样是推拉的门扉,屋檐悬着方形的灯笼,一座小木桥连接着木屋和温泉之间,桥面上也有一个个的灯笼,这个小院的独特风格让人觉得,似乎,我们又跨越时空,到了唐代。
“哇,好美啊,洛老师,你怎么会找到这么美的地方的?”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说话了。
我扭头看了看站在檐下,两眼望向不尽的远方,眼神迷离的洛南枫。
他没有看谁,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修长的手指拂了下自己的头发,然后双手在胸前一抱说:“因为,这里,是我的家。”
“什么?!你的家?”“竟然是洛老师的家?”“怎么会这样?真意外。”
所有人都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眼睛里都冒出惊讶的神情。
而洛南枫那淡淡的笑容里却似乎含着一种令人不易察觉的凄婉。
“洛老师,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大份家产?你是富二代呀?”有人由衷地称赞和羡慕着。
洛南枫这才笑出声来说:“没看这份家产都已经破败了么?这是我最后一次以‘我的’来称呼它了,再过几天,它就不再属于我,要归当地政府了,会被改建成温泉酒店。”
这句话又引起哄然。
“它本来是属于我母亲的,可是,母亲过世,它就被我外公理所当然的拿了回去卖给政府了,得了一笔钱,带着比他小十八岁的小老婆远走高飞了。”他苦笑了下,竟然将这样的事告诉了我们这些外人,也许,他只有跟我说说来驱散心中烦闷吧,“这里,是我母亲从小到大的记忆,这房子是她的外公建造的,用她的名字命名,叫喜宛,这里的每一块木料,每一棵树,都是他毕生的心血,现在,却这样成了别人赚钱的产业,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会怎么想。”他抬头看看天,那里,什么也没有。
我们都沉默着,片刻,他突然笑了一声回头对我们说:“来吧,今天,咱们就在这里好好玩玩,然后用你们的画笔去画下这里你们认为最美的东西,这个温泉你们都可以去泡,嗯,这个主屋中间是休息厅,两边是两间卧室,房子虽然是破旧的,但里面的设施也还一应俱全,你们男生女生分别各住一处,东边那间是厨房,我们先去放行李,然后自由活动,中午的时候,我们去烧火做饭。”
洛南枫安排好后,大家都高兴的欢叫着去卧室放行李。
这间主屋很大,高大的屋顶,高大的古式的推窗,卧室是传统的榻榻米,顶头的柜子里放着几床整洁的被褥,看来,为了这次出行,洛南枫是提前就来准备过的,因为房间里很干净,空气里还有着淡淡的檀香的味道。
也许这次,他是来跟这院子告别的,跟祖上的记忆告别,就如同跟最亲近的人告别,那种痛深入骨髓,切进心扉吧。
我们放好行李,跟楚依依走出去的时候,有男生已经在等她,趁她不妨备拉着她就跑一直跑到外面去了。
身边的同学也都三三两两的相伴着去他们想去的地方,不一会儿,这院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慢慢地往前边走,一面又细细地欣赏着这处应该被称为艺术品的建筑,每一块石头都包含着当年一位老人的沥沥心血,每一样建筑都经过反复琢磨,只是一心一意做出一份礼物送给心爱的孩子,残留着的是份沉甸甸的记忆,就如洛南枫说的,再过几天,这里就要旧貌换新颜,过去的一切都将不在,那份感情入木三分,恐怕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会不舍的吧。
我刚要走出后院,却无意间看见回廊的右手边还有一道小门隐在一大片的竹林里,一条小路,同样是一条石板路却通向另一个方向,如果不这样慢慢走过,是绝对发现不了的。
我转身向着那条路走去,小门对面是一道石屏,似乎是一副山水画,只是经过风雨冲刷,画迹并不清晰了。
我绕过石屏,后面是一个小园子,一个大大的花坛里现在已经是野草丛生,四周的石台上都已经被草占据了,四周有几个大大的水缸,里面只是盛着不多的水,曾经这里应该是养着些好看的鱼的吧。
右边是个很大的花架,攀爬着常春藤,花架下有石桌石椅,想来,每在傍晚坐在爬满鲜花的花架下品茶看夕阳,定是悠然自得的惬意。
我顺着小路向左拐了个弯,发现尽头也是一道门,可是那门却被木条钉死,过不去了,而从那门的后面伸展出来浓密的树枝,树枝后隐隐地露出房屋的一角,同样有着飞檐,却是看不真切。
“那是母亲的外公曾经住的小院。”
洛南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扭过脸看了看他,他的眼睛也一直望向那房屋的一角。
“为什么钉死了?”我问。
“里面有他的书,画,建好这宅子的时候,他身体就不太好了,整日都待在这里面,临死前,让人将他埋在那院里,又封了门,谁也不许进入。”
“里面,有座坟?”我有些惊讶地指着那院子问。
他平静地点点头,双手交握在身前说:“这宅子是他生前最爱,死后,哪也不走,不让人打扰,也不来打扰家人,安安静静地就那么睡着守着。”他顿了顿又说,“在我的记忆里,他是那么慈祥,话不多,却总是爱笑,还会用木头雕些小玩意送我,还说,将来我的家具他亲手给我打造,可是,他却还没有来得及动手,就病了,一日日的加重,没多久,就倒下,没有再醒来。”
我再回头看看他,还是那么期望的眼神,却被朦胧的水汽笼罩着,脸上,又带了些笑意,片刻又凄苦起来。
“我们出去吧,别打扰他的休息,他看见你难过,也会难过。”我轻轻地说着,他这才觉得有些失态,回了回神,用指尖拭了下眼角,笑了笑说:“嗯,好的,咱们出去看那些树吧,也是小时候他种的呢。”说完轻轻地转过身,又轻轻地走了出去。
我在原地站了站,听到哪里传来一声叹息,四下又起了一阵风,那屋檐的铃声便又响了起来。
等我站在外面的时候,阳光又强烈了些,同学们都在那树林下散步。
“你怎么不去?”有人说话。
我回过头,看见洛南枫手里拿着部摄像机,胸前还挂着个照相机一面往外走一面问我。
“你是要去拍什么吗?”我指着他手里的工具问。
“嗯,去把这房子拍下来,不然再过几天,就看不到这原始的样子了,等将来若有机会,在哪买一块地,找人给打造出一座一模一样的宅院来,呵呵,我这也算异想天开吧?”
说着拿着设备出了门去。
我看他走到房子的另一侧去拍,我转身再看院里,心里说不出的感慨。一阵阵轻风扫过角落,而外面那些树叶却是纹丝不动的。
我站在阳光下去,弯腰去捡脚下的树叶,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拿出来一看,是白宇。
“你干嘛去了?我刚到你们学校来,你们老师说你们今天不上课,野外写生去了,去哪了?”他问,我听见背景是学校播放的音乐。
“那个,我也叫不上来这里的具体位置,是我们绘画课老师的祖产,我给你开视频啊。”说着,我挂断电话,打开视频通话。
“怎么样?漂亮吧?”我拿着手机转了个圈,他在那边也是惊讶。
“不错啊!那你就好好画,画好了拿回来我看。”他说。
“你就在视频里看看就得了,我画回去的,绝对不是这个样子。”我自信地说着。
他严肃地说:“要是你画,就是一条平行线代表地面,几个竖线代表树,竖线上面画一个圈圈代表树冠,旁边是个大大的长方形和三角形的结合体算是房子对吧。”
我卟哧一下乐了:“对对,那完全是新世纪的概念画,简约而有深意。”
“概念个屁,三岁小孩子也比你画的好,真不知道你怎么挑了这样的专业,是为了给艺术抹黑吧。”
“白宇,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气我的是吗?有事没事?我挂了啊!”我气不打一处来,大老远打电话来就是为了挖苦我的吗?
他低下头不知道在干嘛,马上,他将手里的东西冲我甩了甩,一脸得意地说:“瞧这是什么?”他将那东西平举在摄像头前,我清楚地看见了上面的字,立即兴奋地大叫起来:“郭德纲相声!哪来的票?啥时候的?在哪?”
“刚刚得手的,要不要去看?”他又甩了甩那两张票。
“废话,当然去了。”
“明天晚上的,我来学校接你,就在咱们大剧场。”他将票重新收好。
“好好,一言为定!”我说着。
“切,破相声有什么好听的,我还以为是演唱会呢。”楚依依好死不死地在我背后突然说话,吓我一激灵。
我收起电话回头瞪她骂了句:“相声怎么了?那也是艺术!你懂艺术吗?”
“相声也是艺术?”她鄙视地看着我。
“那是民间艺术,代表着中国的传统文化,现在已经走向世界了,你知不知道当年他们这些老艺人为了宣扬民族文化吃了多少苦,我跟你说……”我正要跟她大力宣传相声的历史,她赶紧捂着耳朵转过身喊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我气得在她屁股上踢了一脚。
她正回身要还手,却猛地听见从我们的右后方传来了一声惨叫。
我和她对视一眼,转身飞快地向那声音的来源跑去,身后也跟着其他同学。
我们一直跑到屋后面,那里的树要更密一些,在里面有两个秋千,两个同学蹲在秋千旁,一个躺在地上。
我们跑过去看时,地上的那个正紧紧地闭着眼睛,蹲着的其中一个说:“她从秋千上掉下来了,可是按道理这地也不硬啊,她怎么就不醒呢?”另一个也赶紧点头。
“怎么了?”洛南枫也从背后挤了进来。
他蹲下身去大概检查了一下说:“可能只是昏迷了,帮我扶起她,我抱她回去房子里躺着。”
“奇怪,这样的地面还能摔晕,会不会是装的呀?”楚依依在我耳边小声地说。
我看了她一眼鄙夷地说:“装晕的目的是什么?”
“或者就是想让洛老师抱她呢?她说过,她喜欢洛南枫。”
“会有人喜欢那个娘炮?什么重口味的都有哈。”我恶寒了一个。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嘛,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像你小舅舅那样的阳刚直男的,你的观念要变一下了。”她一副欠揍的表情说着就向院子走去。
我看了看地面,用脚将上面的树叶拨了拨,除了潮软的土地,并没有什么能导致一个人摔晕的东西,难道那家伙真的在装晕?
我们到了后院主屋卧室,女生躺在铺好的褥子上,洛南枫在给她掐人中,没一会儿她就吸了口气张开了眼睛。
大家都围着她问长问短,她却是一脸惊恐,洛南枫问她好些没有,她却说:“洛老师,刚才有人把我从秋千上一把拉了下来,落地的时候我感觉,我没有碰到地面,而是一直落下去,落下去,一直到刚才醒来我好像下落了很久。”
她的一席话引起了所有人的哗然,大家面面相觑,就连楚依依也向我看过来。
我冲她耸耸肩,不过是一些爱恶作剧的小精怪,手脚麻利,来的快逃的也快。
洛南枫面色沉了沉片刻又笑起来,说:“哎,没事的,人一般从高处掉下来的时候都会是这种感觉,一直往下掉,其实就是震动心脏了的感觉,没关系的,来,起来活动一下,看看手脚哪里有没有不舒服的。”
他尽力安慰着。女生站起来大概活动了一下,摇摇头说没有哪时不舒服。
于是他大大地吁了口气,搓搓手说:“好,那么,咱们就开始着手生火做饭吧。”
众人都欢呼着又走了出去。
我转身穿好鞋,再抬头的时候,赫然发现在前边的人群里竟然有一个穿着民国时期旗袍女子的背影,她垂着头,一步一步地走着,我正要喊,他们就已经走了出去。
我快步赶上,看见他们正往厨房去,可是人群里,再没了那人的身影,四下看看,也是没有,我的心里顿时有了不愉快的感觉。
这个院子的厨房很大,有我们学校的食堂一半大,所有人在里面也都能走得开。
中间是个大大的石台当作案子,四周就是灶台和放置物品的柜子。
大家都围在石台前忙着择菜洗菜,洛南枫提前已经备了很多食材在这。
他此时正在角落里升火煮米饭,坐在灶台前小心地填放柴火的样子还是娘的要命。
其他人叽叽喳喳的有说有笑,我和楚依依也上去帮忙,不时拿水盆装了菜去中间的池塘下洗。
炒菜这件事我是一知半解,洛南枫要我们一人炒一道菜,他只负责帮忙看火,这种火和我们用的天然气可不一样,要把握住火候,否则不生则糊。
楚依依这家伙非要跟我争着炒番茄炒蛋,最终我让她一步,眼看着她就要把鸡蛋往没有倒油的锅里扔,让洛南枫忍着笑给拦住了。
最后这盆菜还是我炒的,当然,这味道嘛,仁者见仁吧。
我们炒好菜,洛南枫已经从哪找了大大的折叠式圆桌和几个男生一起摆在院里,又将角落的长条凳搬来放在四周,大家搬着自己炒的菜摆了满满一桌,虽然都在食堂吃过饭,可是感觉却是完全不一样的,菜的味道也各有风味,可圈可点。
洛南枫拿着筷子招呼大家吃,自己却只是抿嘴笑吃饭的样子也极含蓄,像个大家闺秀。
吃过饭,一起收拾干净后,一些人则回卧室去午休,我们十个女生,脚对脚地在屋子两旁相对地铺了褥子休息。
我正迷迷糊糊地要睡着,却听见对面那排的谁在低声说话。
不是说梦话,而是反复地说:“走开,走开!”
我欠起身,一眼看见一个长头发的女人正从她头顶处的大窗子里探出半个身子对着她的脸,长发一直垂在她的脸旁。
我轻咳了一声,那女人抬头用她没有黑眼珠的眼睛看了我一眼,一下不见了。
那个女生则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地喘着气,身边的人就醒了,轻声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摇头,想说又怕吓着别人,将枕头换了个方向重新躺下。
年代久远的房子里藏的东西就是多,唉,真麻烦。
我翻个身继续睡,再没听到什么动静。
一下午我们都在外面写生,有画那些树的,有画这房子的,也有跑去画温泉的。
我对着我的画板拿铅笔画我独创的形似画,扭头看了看楚依依,这家伙竟然不是在画风景,而是在画白宇!
“你个大花痴!”我一拍她的脑袋,她怒气冲冲地看向我:“有病啊你,我就喜欢当花痴,你有意见?”
我是拿她没有办法了,中了白宇的毒,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生还。
“画这么难看,白宇在你心里的形象就象卖包子的?”我用笔头指了指她的画纸。
她卟哧一下乐了,捶了我一下说:“你哪里看出来像是卖包子的了?切,你不懂欣赏。”她嘟着嘴继续画,一脸的春风灿烂,也不知道美个什么劲。
“果然是幼儿园水平!”
耳畔突然有人说话吓了我一大跳,画板都差点扔出去,扭头一看,竟然是白宇。
“我……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我扭脸眼睛瞪得大大地惊讶地问他。
坐在一旁的楚依依一把将画纸扯下来,尬笑着跟白宇打招呼,白宇回了她一个礼貌的笑容,然后一屁股坐在我身边说:“我一个警察连这个地方都找不着,我别干了。哎,别说,这地方是美啊。”说着拿出手机来拍照片。
我重新支好画板,偷偷将画板转了个方向不让他看见,然后又去画,一面画一面用眼角扫他。
“我说你就别装模作样的了,你这也叫画啊?要让你们老师看见,不会气吐血吗?”他头也不回地说着,不断地去拍那些树,楚依依在一边捂着嘴直笑,只有在白宇面前她才装淑女。
我抬脚在他后背踢了一下:“你少挖苦我几句会不会死?”
他转过身来一把扯住我的脚腕往他身前一拉,然后拧住了我的耳朵,瞪着我说:“怎么,我说错了?交的学费就让你画这玩意?你自己看看,这啥?”
他转过画板指着上面的几根弯弯曲曲的线条间的圆圈问。
“这,这鸟呗。”我拍开他的手说着。
“你家的鸟长得像一坨屎?”他说,楚依依一下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一个警察怎么说话这么粗俗?这哪里像屎嘛,不就,翅膀不太长嘛。”我拿笔又去描了几下,这下不像屎了,像屎上的苍蝇。
他反正是再也看不下去了。
被他一闹,我还哪有心情画画,扭脸瞅着还在笑的楚依依大声说:“你笑什么笑,敢把你画的白宇拿出来吗?”
我这么一说,她立即不笑了,脸刷地一下红了,瞪着我拿着画板就走,一面走一面骂我:“你少胡说了你,我哪,哪有画,你真烦人。”说完竟然一道青烟跑不见了。
“你说这是你们画画老师的祖产?”白宇扭头看见我们右边不远处的那座房子问我。
我点点头将洛南枫的事跟他说了一遍,他不禁摇摇头说:“这地方是不错,可惜了,一处人间仙境又要变成商业风潮下的牺牲品了。”
说着,他就躺了下去双手在头下要枕,然后一把扯着我的后衣领也将我扯躺下,我这才发现,原来用这样的视角去看这片天空也是如此美丽绝伦,整个蓝色的天空被一片片半透明的红黄的树叶点缀着,那么安静。
“这是你的画呀?”
正在欣赏这份恬静,突然洛南枫的声音从身边传来,我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看见他正拿着我的画忍着笑看着,几乎要忍出内伤来。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而坐起来的白宇则淡定地说:“就是她的画。”
洛南枫抬眼一看,立即说:“哟,是白警官,你也来了?”说着伸出手去跟白宇对握了一下。
好吧,接下来的时间就是老师跟家长的谈话时间,我悄悄地向后移动,然后迅速地逃离现场,白宇在背后叫我时我已经窜出两公里以外了。
绕到宅子后面,看见楚依依正在一棵树下,之前拉她跑的那个男生正在她面前说话,然后突然将她按在树上头就要往她的脸上靠近,她用力地推搡却并不起作用。
我几步跑过去一把将他推开,楚依依一下躲在我背后我盯着他呵斥了一句:“光天化日之下想非礼呀?”
那男生趔趄地向旁边走了几步,回头看见是我,脸就板了起来,见四下无人,向我们走近抬着下巴嚣张地说:“夏珐罗你能不能不要管闲事?”
“楚依依不喜欢你,你自作多情什么呀?赶紧走开!”我说。
“哟,我管她喜不喜欢我?我要她要定了!你给我走开!”他上来伸手就要来推我的肩膀,我上前一步双手拉住他的胳膊返身一个过肩摔将他从我的肩头甩向面前的地面,白宇教我的这招果然派上了用场。
我松开手说:“现在不流行霸道总裁这一类玩法了,你瞅瞅你这德行,整整容再来说这句话吧。你当自己是流星花园呢?有点颜值才行好吗?”
我站在他的头顶上方说着。他突然转身跳起来就向我扑来,楚依依惨叫一声,我向旁边一闪身抬脚又把他给绊倒了,他一个狗吃屎扑在地上,我不等他再起来上去就骑在他背上一把扯着他的头发他疼的哇哇直叫我扭过他的一条胳膊往他背后拉他使不上力,只是惨叫让我松手。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哎,你这是干嘛呢?干嘛打人?”白宇将我从那男生背上拉起来问我。
洛南枫又把那个男生拉起来,他用力地揉着自己的头发和后背,脸上表情扭曲,呲牙咧嘴的。
楚依依正要说什么,我赶紧说:“我们在这儿练摔跤呢,对吧,那个谁?”我对那男生说,说实话,我真不记得这家伙叫什么名字。
他看了看四周,立即明白,刚才的事是不能说的,为了他和楚依依的名誉,他赶紧点头说:“夏珐罗这家伙还是有一手,哎呀我的头发,哎哟我的胳膊。”
“你们兴趣爱好很特殊啊。”洛南枫无语地看着我们,然后招呼大家散开继续画画去。
白宇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又看看楚依依和那个男生,转头再看向我的时候嘴角微微地卷了卷,似笑非笑地拉着那个男生一面走一面说:“走走,我给你验验伤去。”
那个男生抬头奇怪地问他:“你谁呀?”
“我是警察。”
楚依依谢过我之后,我俩就坐在秋千上来回晃荡着。
“你改天也教我两招呗。”她说。
“行啊,最简单的有三招,插眼封喉踢小弟。”我用力地蹬了一下地面,秋千就晃得更高了些。
楚依依喃喃地念叨着说:“有机会去试验一下。”
然后我俩就像两小孩子一样把秋千荡得高高的,笑得很欢快。
到了傍晚,我们聚在休息厅,洛南枫将大家的画一一展出点评。
我的形似画他多少润色了一些才拿出来,在那些线条上多了一些东西,看上去才像是画了,白宇坐在门口的凳子上,偷偷地在笑。
晚饭我们还是一起做的,这次白宇还给我们露了一手,我私下里对白宇说:“你最好低调些,没看见有那么多双狼眼盯着你吗?不想活了?”
他笑着白了我一眼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我看你才是护食的狼。”
他啥意思?
吃过饭,果然就有女生主动找他说话,他倒也能跟她们侃侃而谈,是的,是她们,除了个别有男朋友的,剩下的都围在他身边跟他聊天。
我就奇怪,这家伙身上是自带磁铁的吗?不就身高一米八几,不胖不瘦,眉清目秀,跟普通人没差别呀,这些人也是,没见过警察吗?看他们一个个两眼放光春光灿烂的样子,全被楚依依附体了吗?
男生们则坐在角落里说着什么,其中一个就跑来低声问我:“哎,那家伙是干嘛的呀?不是咱们学校的老师吧?”
“呃,那家伙,是我小舅舅,是个警察,今天休息,跑来,玩玩的。嘿嘿。”
我露出八颗牙齿来傻笑着。
他们这才又退开去研究画作了。
天再晚一些,几个女生要去泡温泉,后院的灯笼已经点燃,看上去倒很温馨。
于是她们就钻到温泉里去,隔着墙的那边也有男生泡水的声音,嘻嘻哈哈的。
我和楚依依也去泡了会儿,的确觉得很舒服,又叹息这么好的地方要便宜别人了。
晚上我们还是像中午那样各自休息,白宇和洛南枫去旁边的两间客房休息。
当房间里的灯被全部关掉后,我们这边还是有人在聊着天,我转过身,却看见楚依依正大张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看啥呢?”我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除了高大的白色屋顶什么也没有。
“我想,我是完蛋了。”她说。
“怎么?你尿床了?”我说着向旁边移了移。
她扭脸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有个正经没?”
“我说的很正经呀。”我奇怪地看她。
“我是说,我和白宇。”她又看向天花板。
我一听,也转过脸来:“其实我倒是希望,你们能在一起。”对于我这样的突然转变她有些吃惊,侧过身看向我问:“真的?你不反对了?”
我摇摇头说:“反对有用吗?”
但片刻她又说:“你不反对也没有用,白宇他又不喜欢我,而且,他现在不是有个杨欣吗?你说你外婆跟你爸妈也都希望他们在一起的,他将来也有可能拗不过长辈。我还是没戏。”
我将被子一下拉在头上,这样的烦心事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突然闻到一股味道,不是被子上的味道。
我一把将被子推开,在空气里抽了抽鼻子。
此时,四周已经很安静了,四周说话的人早已睡去,就连楚依依也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我应该是在被子里睡着了,现在,却被一股气息呛醒,这竟然是妖气!
我轻轻坐起来套上卫衣,然后穿了鞋子,顺着气息寻找出去。
那味道来自对面的男生卧室!
就在我抬手准备去推门的时候,突然听见门里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我听了一阵,轻轻将门向一旁推开,就一眼看见一个男生站在房间中央在跳舞。
他用毛巾高高地的头上绕成一顶尖尖的帽子,身上披着白色的睡袍,此时正背对着我,舞蹈动作有些像在跳锅庄舞。
我再一看四周,其他男生都紧紧地面对着墙壁站着,身上也穿着睡袍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们在玩什么呢?
可是半空浮现的暗红色妖所又让我觉得气氛过于诡异。
就在此时,跳舞的那个男生一下转过身来,我看见他的正面的身体上正紧紧包裹着一张人形的白纸,在他的脸部是一个女人的脸!
那是画在纸上的一张脸,画得很精致,如果是在画纸上,不失为一张好画,至少比我的好的多的多,但,现在,这样的一张画是紧贴在人的身上,而且眉目都会动,此时看见我,有些吃惊,却并没有马上离开,只是后退了几步,不再跳舞,而站在一旁背对着我的那些男生也都同时转过了身来,一个个都被裹着一张纸,上面画着各种人物,房间里只有月光照进来,这样的场面看上去诡异极了。
“我说是什么呢,原来是‘夹纸’,你妖性不灭,想干嘛?”我依着门双手插在裤袋里对他们说。
站在面前的八个人站紧贴着身后的墙壁,看着我不说话。
“赶紧下来,我送你去寄养堂,不然一把业火烧了可别跟我叫屈。”我一步走了进去。
见我走近,它们就在人的身前涌动起来,我也是觉得困,不想多耽误,嘴里念出严楞驱魔咒,双手向前一送,数道金符就扑在他们面前,这些纸片道行不深,受不了经符的灼烧,没坚持多久,就纷纷从人的身体上剥离开来,八个合为一体,一张小小的轻薄纸片忽地向着门外飘去,我哪容它逃离,一道佛符飞过去就将它钉在墙上。
八个男生就地软倒,我过去看了看,没有大碍,可能回去会病上一场。
我重新走过去将那纸片从墙上拿下来,也不管它怎么挣扎,直接将它送去了寄养堂。
就在我准备回卧室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走到通往院里的门前将门拉开,外面月光如水,院里的景致很清晰,而就在水池的后面,一个身穿旗袍的女人正站在一棵银杏树下冲我招手,月光透过树枝,隐隐绰绰地照着她,我看不清她的面目,因为在她的脸上,是一头齐耳的短发。
我打量了她一下,想了想,扭脸看看身后,听见的还是均匀的呼吸声,这才转身向她走了过去。
当我走到水池旁时,她却向后退了几步,于是我不再向前。
“你是谁?”我用鬼语问她。
她抿着嘴笑了笑闭口不答。
“让我过来有什么事?”我再问,可是她还是保持着那个笑不说话。
“你这家伙跟我玩哑迷是吧?”我上前一步,正要发作,却突然听到了几声女人的惊叫,猛地回过身,看见几道人影正从大窗外飘进女生卧室!女生们则发了疯一样的惨叫起来。
我想去看看,却突然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低头一看,腿不知何时被一大束树藤枝蔓缠着,越挣扎,越缠的紧。
而我转过头,却看见刚才那个女人此时正大大地咧开一张长满尖细利齿的大嘴,身体两侧伸出数条细长的树藤在半空妖异地飞舞着。
我一面念出咒来请出真身来对付它,身上金光一现,束缚着我的那些树藤就即刻退开了。
我转身往卧室跑,真身举起长剑刺向那只树精,让他们先斗着,我得去解决另一头的事。
开始那门怎么也推不开,里面惊叫连连。
白宇都被吵醒冲进来:“怎么了?”
“里面有鬼。”我简短地对他说了一声后,念了句六字真言,抬手向门上用力一拍,门这才打开,我一眼看见屋里九个女生都被长长的白色布条高高地悬在屋顶!
她们在半空挣扎,却是叫不出来。
而在屋顶上浮着三四个白衣女鬼,青白的脸色,嘴里吊出一条条血红的舌头。
我抬手一道金符就丢了上去,那些女鬼四散逃开,白宇已经找了梯子来上去把人往下解。
可是几个女鬼又去卡白宇的脖子。
我双手合十向上一送。数十道佛符旋转着将那几个女鬼击中一直推出屋外,然后重重地压在地上,我这才转身上去帮忙扶着那些已经神智昏迷的女生下来,让她们躺下。
我走到门外,看见真身已经抓住树精,我几步跑去在地上开了一道门,把树精用力地丢向寄养堂,真身这才消失。
白宇走出来看着地上吱吱怪叫的女鬼问我是怎么回事。
我请来阴差将它们带走,然后看着四下的院落,忧虑地对白宇说:“这个院子可不简单,妖气环绕,白天不觉得,这天一黑,我们就像是在妖怪洞里一样,你也要小心。”
他见我说的严肃,也不禁紧张起来,也四下看着,却看不出来什么。
我突然扭头对白宇说:“洛老师呢?刚才叫那么大声,为什么他没有听到?”
他也一怔,我们都向着洛南枫的房间看去。
“他不会睡这么死吧?”我们一齐向他的房间走去,白宇敲了敲他的房门,半天没人应,伸手一推,门竟然开了,我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往里照着走了进去。
结果,我们发现,小小的房间里,竟然根本没有洛南枫的影子!
我们站在他的房间里面面相觑,大半夜的,他去哪了?
我们重新走出来。
“也不对啊,刚才她们叫那么大声,为什么那些男学生也听不到呢?”白宇不明所以地说。
于是我把刚才的事件告诉了他,又说:“他们此时身体虚弱,只会觉得是在做梦,身体各方面的器官都会迟钝。”
我走过去在正屋门前画下结界,转身对白宇说:“咱们去找找洛南枫吧,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于是他回屋去拿随身带的一把刀,这才跟我向外走。
我们在前院整个找了一遍,没有的找到他的影子,又去门外看,外面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我忽然想起了那个被隐藏起来的院子,喊一声跟我来,带头向那个院落跑去。
整个院落里都撒着星星点点的月光,能看到的地方什么也没有,于是我们向左边跑去,在尽头处,我果然看到了预想的东西——那道被封住的打开着,门外的地上都是木条。
我和白宇对视了一眼,然后向着那道门走去,一面走一面轻声告诉了白宇这房子的历史和现状,当他听我说那个院子里有一座坟的时候眼睛都瞪大了。
我们站在门外向里看去,这个院子里很干净,没有杂草,四周的花坛里种得颜色鲜艳的花。
我们走进去,发现这里并不像没有人住过的样子,而是打扫的很整齐,这个院子并不大,四四方方的,在那些花坛对面只有一排小屋,四扇窗子,中间是个双开的门,此时,那门也是开着的。
我抬脚就往里走,推开虚掩的门,我就被眼前的事物惊呆了,这是一间打通的房间,除了窗户,其他几面墙都摆着书架,而在屋子当中,是一座高大的坟冢!
白宇也被这样的情景吓了一跳,站在门口发了半天怔。
那个高大的黑色墓碑竖立在房子中央,后面是一个大大的青石堆彻的坟包,整个房间压抑极了。
这时,我们听到脚步声,从角落的黑暗里走出一个人,我的手机照过去,仔细看了半天,还是白宇说了一句:“你是洛老师?”
是的,他竟然就是洛南枫,我一时没有认得出他来,是因为,他竟然穿着一袭长裙,戴着假发,化着精致的妆容,在手电光下显得尤为鬼气森森。
他听见白宇说话,笑了笑,说:“我不是他。”声音是纤细而柔软的,不是男声。
我打量了他一下说:“你是他的母亲吧?上午跟我说话的也是你?”
他看向我,也笑笑点了点头。
我回头看了眼白宇,他的脸色有些不太好。
“你一直都在,照顾着你的外公?”我指了指身旁的这座坟问。
他回过身去,轻轻地叹了口气,带着哀怨的口气说:“是的,我一直守在这里不去投胎转世,因为我亏欠他的,他送了这个他亲手打造的宅子给我,我父母早年就离开我,是他把我从小养大,所以想让我住在这里,不要离开,但是,我那时候年轻,只想去外面,不想永远留在这儿,所以我就离开了,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
他每天都在给我打造家具,说将来我结婚的时候给我当嫁妆,可是我那时候不懂事,嫌他做的家具老气丑陋,我结婚的时候不要他送来。
以后也一直不怎么回来看他,只是过着自己的日子,可是,直到我的先生去世,我一个人孤独的生活才明白了他的心情,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再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病了,他的这个院子里全是为我打造的家具,有一部分还没有完工。
在我回来没几天,他就过世了,说不要把他送去别处,就埋在这里,这是他的家,有他的记忆,有我小时候的回忆,我就将他埋在这儿了,每天晚上,他都会在院子里继续工作,我无法承受在夜晚看见他坐在黑暗里打磨家具,于是就把那些家具统统烧掉了。
也许,他生我的气,再也没有出现,而我也开始后悔,后悔为什么会忍心离开他,让他一个人在这个小院子里生活了那么多年,他是怎样一天天守在这里等待我的回来,他为我打造的家具里包含着他怎样的心情,他多希望我的家里摆放着它们,可是,我却拒绝了。
他到死时,都不愿意放弃,我却嫌弃他做了鬼还要吵着我的安宁,我是个怎样自私的人啊,一切我只想着自己,从来不顾他的感受,我不是个孝顺的人,他把我养大,我却抛弃了他!”他捂着面颊哭跪在地,哭着他的悔恨和遗憾。
“他那么疼爱你,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也许正是因为知道打扰了你,所以才投胎去了吧。”我轻轻地说着,又回头去看那坟冢,此时,那块黑色的墓碑却像个老人一样安静而慈祥地看着地上的孩子。
“后来,我也生了病,我的儿子就一直在照顾我,直到,我也离开了他,后来,我就一直守在这里,可是,我见不到他,我多希望能再见他一面,好好跟他说声谢谢,说声抱歉……”他还是哭着。
“人已死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又何必再放不开呢?如果有缘,你们也许会在某一世重新做回家人也说不定。”我安慰着“她”,希望“她”能看开一些。
“她”点点头,擦了擦脸,慢慢地站起来,脸上还是带着凄凉的神情,微笑着冲我笑笑转身的瞬间,洛南枫便倒在地上。
白宇赶紧过去将他扶起来,又叫了几声他的名字,我也走过去按了按他的眉心,他这才猛地吸了口气张开眼睛,看见是我们他很惊讶,四下一看又看见那个墓碑倒是吃了一惊赶紧问我们:“我,我怎么会在这儿?”
我让白宇把他扶出去,等我们走到院子外面后,才说他可能是梦游到了这里,免得吓他个好歹的,可是他的装扮怎么也解释不了,他也没再多问。
他对刚才发生的事完全没有记忆,但还是受了惊吓,这个可以理解,试想一个人正在睡觉,等醒来的时候发现在一个坟堆旁,不吓死已经算是胆子大的了。
我们扶着他回到后院他休息的房间里,白宇给他倒了水。
我回去看了看同学们,他们都睡着,我这才放了心,看了看时间,不到临晨三点。
我们见洛南枫已经没什么关系了,这才让他休息,我们退了出来。
可是,一出门,我却紧紧地皱了皱眉,一下捂着口鼻,白宇奇怪地看着我问我怎么了,然后自己也在抽了几下鼻子,却并没有闻到什么异味。
我轻轻地把他拉在身后,放下手对他说:“好重的妖气!”四下看着,然后举手放在眉心处说了句:“天眼开!”
瞬间,我就看见整个院子里弥漫着浓重的雾气,这雾气里混合着暗红色,妖气如此之重,甚至已经看不清对面的房屋。
“看见什么了?”白宇低声问着,手里已经紧紧地握着那把刀了。
“只有妖气。”我回答他说,话音未落,突然听到身后有异响,扭头看去,正屋的门自然地向两边打开,两盏方形的灯笼点燃着从里面飘出,而跟在灯笼后面的,是我的同学们!
他们张着只有白眼仁的眼睛,像一个个木偶一般地走出来,一直走到院子中央,然后围着那个水池停了下来,身后,洛南枫也以同样的状态推门走出,一直走到队列里。
我紧紧抓着白宇,他似乎是晃了晃,却并没有怎样,却有冷汗从他的额角流下来。
这时,院子中央那个转动的水车突然停了下来,水池里的水开始沸腾,片刻就全部向外溢,溢出的水并没有落在地上,而向半空中飞去,同时,地上的树叶,碎石都像被一道龙卷风吸住一样统统向上飞去,站在地上的人们身上的衣服也都飒飒作响,整个人都被拉上半空,地面也传来震动,白宇也几乎要被拖离地面,我拉着他,另一只手也不由得去环住身边的一棵树。
此时池塘里的水像被丢进一颗炸弹一样“砰”地一声向上爆出,整个水池就裂成两半,地下的水也喷涌而出,片刻就漫过了我的脚面,我想用不了多久,地下河就会全部涌出来。
我拉着白宇不顾一切地往外跑,脚下的水几乎要没过小腿了。
“什么情况?!”白宇跟我一面向外跑一面问我,半空的水花已经将我们的衣服打湿,脚下的水也越来越深。
“现在还不清楚,先出去再说!”我大声回复他,因为风声太大,加上水声隆隆,我不得不大声说话才行。
我们磕磕绊绊地终于从大门出来,却发现,大门外的那片树林已经逼在门外,密密匝匝,树下那层厚厚的树叶也打着旋地升上天空去在半空结成了一大团,门外那片密林变得份外高大和狰狞,不再是白天看见的梦幻般的样子。
我们站在门外,回头看见水已经高达半米,却只停留在门里,一滴也不曾流出来。
“护法大人,给你请安了!”
一阵分不清男女的声音突然从半空传来,我们抬头一看,却猛然看见在那团水和树叶混合着的一大团劲风形成一个高大的人形,那人形很奇怪,两个脑袋,四只手和四只脚,分别是连在一起的一男一女。
白宇是被眼前这样的情景吓得呆住了,全身发着抖。
我仔细地打量着那个人形,突然在妖怪谱里想起了它的名字,不禁失口叫了出来:“蒙双氏?!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听我叫出了它们的名字,它们便哈哈大笑起来。
蒙双氏是一对可怜的因爱被流放的兄妹,死后以连体妖的形式复活,因不满世人对他们的指责,便四处害人,一直到几年前被一位得道的僧人收于一座小庙之下,难道,这座宅子,曾是那个小庙?
“护法大人,谢谢你还知道咱们。”男的声音说女的只是点头。
“你们想要怎样?”我大声喝问。
“怎样?护法大人,我们只是受人之托终人之事而已,有什么罪过?”男的又说。
“受谁之托,所托何事?”
“就是受这宅子的家主呀,他祈求我们保护这宅子不被外人所侵,除他们族人,外人不得擅入!”它们两手一挥,原来浮在半空的同学们则停在了他们身旁,排成一行对着我。
“对,不得擅入。”女的附和。
“他们是被这家的家主后人邀请来的,不算数,快放了他们下来,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我一指它们喝道。
“家主后人?他姓洛,可不姓梅,算不得梅家后人!”这次是女的先说了话,男的点了点头。
我一怔,心想,是洛南枫的外曾祖找到这家伙?难道他早就预料这宅子终究会被外人侵占?不过一想,也是可能想象到的,毕竟这梅家家丁不旺,只有一个外孙女,宅子落在外姓人手里也是迟早的事,可是也应该没有想到,却将会落在跟梅家毫无关系的人手里去。
“我可以保证,这些人对这宅子毫无侵占之意,速速放了他们。”
“请恕我们对护法无理,我们与这梅家家主是签了生死契约的,这梅家家主用命做了交换,我们,可不能毁约。”男的冷笑地说着女的摇摇头。
“契约?”我喃喃地说着。白宇在一旁扯了扯我,看着我布满符文的脸问天上的那个在说什么。
我转换回来对他说了刚才的对话,他也很是意外:“它的意思是,你们洛老师的祖上用命换这宅子的平安?他祖上怎么会认识它的?”
“别忘了,他曾祖可是个文化人,那么一屋子书,总有一篇记录着这家伙的,搜神记里就有它的记录。”
“现在怎么办?你有没有办法?”他问。
我点点头,又无奈地说:“对付它的法子有很多,我的四个护法直身就足够拿它,可是,得防着它伤害那些人啊。”我叹口气又说,“妖可是没有人性的,人命在它们眼里就像昆虫动物在人类的眼里一样。”
白宇无不担心地看向半空。
“你要拿他们怎样?”我问向半空。
“这些人?拿他们打打牙祭喽,好久没有吃人了呢。”男的说着得意地笑起来女的却不好意思地抹了抹嘴角。
我趁机突然出手打出一串佛符将几个人团团裹住,可是想要将他们拉下来,却是无计可施。
蒙双氏低下头一看,又笑起来说:“想这样保护他们?可不容易吧?”
说着女的就伸手去拿最近的一个男生,那男生在它的手里只如手掌般大小,被它拎起一抖,身上的佛符就被抖散了,然后将它拎着就往嘴里送一面说:“吃个活的尝尝,呵呵呵。”
我也顾不上什么,脱下腕上的珠子念句六字真言就向半空扔了过去,那珠子闪着金光像一颗颗子弹一下撞上它的面部,有几颗还打中了它的眼睛,发出电光火石的噼叭声。
它一吃痛就放了手,那男生就被卷在风里,忽地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它捂着脸惨叫几声,男的一见眼神恶毒无比地看向我说:“你敢伤我妹妹,你虽为护法,可是,我也不是好对付的!看招!”说着一扬手,半空的那些碎石就飞快地向我们扑了过来!
我也同时一抬手,一个护法真身出现在我们身前,他张开巨伞一挡,那些碎石就被挡开,可是,身后一道劲风,白宇一下被一段树枝挑上了半空,不等真身出手,白宇便落在了它的手里。
“祭出真身了?好啊,继续,看看,谁怕谁。”说着,它得意地一笑,手下用力,就几乎要将白宇捏碎。
“不!住手!”我大喝一声,连忙收了真身。
“哈哈哈,看来,还是这个人对你更重要啊。”女的捂着眼睛扭头看看在男的手里挣扎的白宇笑说。
男的则冷冷地问我:“你现在是救他,还是救那十八个人,你选一样吧。”
“……”我没想到它突然让我做选择题,他们的生命在这妖怪手里形同鱼肉。
“还没有个妖怪敢威胁我!”我气得咬牙切齿!
“现在不就有了?快选吧。”女的放下手来得意地尖笑起来。
我垂下头,一屁股坐在地上,白宇在半空冲我喊:“有什么发愁的,救他们!”
我捂着耳朵把头埋在膝盖上。
我不想选择,不管谁对我更重要,在我来说都是无辜的生命,我不能让一个妖怪威胁我,我是驱妖师,我有金刚护法在身,我怎么可能让一个妖怪威胁?可是,现在的我,正在被它威胁啊,我该怎么办?
这时,地面一阵剧烈的抖动,我慌忙抬头,却听到有什么东西开裂的声音,接着又是一股劲风,我看见在院子正中突然有一个硕大的树拨地而起,粗大的树根也几乎露出地面,整个小院都被带离地面,摇摇欲坠。
一阵男人的声音雷鸣般从树中传来,在树冠处现出一张人脸,树枝成了双手。
“我与你们的契约不包括伤害无辜性命!”
我仔细地打量着那个人形,那张融在树身里的人脸倒是看的眼熟,再一想,就猛地想了起来,竟然是墓牌上贴的洛南枫外曾祖的那张照片!
他没有投胎,而竟然变成了一棵树?
“你是梅书亭老先生?”我问了一句,他呵呵一笑,点了点头,树冠整个晃了晃。
“你,怎么,会是这个状态?”我再问。
“这是我的家,我是家主,守护这里是我的责任,我一心想着保护这里等待我的外孙女回来,可能是这念想太重了吧,没想到,我死后,身体竟然融化成这里的一草一木。”说着他抬起手来看了看自己的树枝形的双手叹了口气。
“老人家,我们的契约旨在保护你的宅子不让外人侵入,那么我们就理解为,不属于梅姓的人都不得进入,没错啊。”蒙双氏看着他理所当然地说着。
“好,现在,这契约终止,以后由我自己来守护它,你们请便吧。”老人还是很客气,当了妖,也是文绉绉的。
“哈哈哈!”蒙双氏突然爆笑起来,男的说,“终止?你当初是用你的命来交换的,现在,你都死了,这宅子也为我们所有,由不得你做主啦!”“对呀,对呀。”女的在一旁笑着直点头。
老人一时不知道要怎么争辩,片刻怒道:“我还在,这宅子就是我的,谁也别打它的主意!”
蒙双氏并没有将这老人放在眼里,觉得自己是妖,是在履行契约。
“管你什么契约不契约,主人在这,有你什么事?”我用我自己的样子冲蒙双氏吼起来,女的一脸凶恶地看向我,一抬手,我身后的那些树木则举着尖利的树枝向我刺来。
我向前打了个滚,一回手,再念出经文符咒,便有一大团业火突地从地面升出,蓝色的火焰将这片密林紧紧包裹起来,它们没有想到我会出此招,老人突然喊了一句:“别烧我的树!”
我一愣,老人看上去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抬手就向蒙双氏挥去,长长的树枝几乎就要触到它们的身体,蒙双氏向后一缩也一抬手,绕着身旁的碎石和水流就扑向老人,将老人推得直往后退了几步,身上的树枝树叶纷纷落地。
我看着半空那如魔的妖物,这上古时期的妖道行匪浅,不易收服,当初那僧人是如何收服它的不清楚,如今对付它,绝非易事,难度四星半,抵得上那血夜叉的一半了。
老人扭了扭身体,再挥出另一只手,身上的树枝打中了男的左臂,而他身上的树藤也向蒙双氏缠了过去,女的惊叫一声抬手去挡,手里的白宇就被甩了出去,同时,一团火焰在老人脚下升腾而起缠上树身。
白宇的身体在风中打着转撞在一旁的树枝上,一路落向地面,好的是,地面是泥土的,否则当即就会被摔死。
我赶紧跑过去看他,他只是紧闭着眼睛应该只是摔的晕了,倒是没有性命之忧,我才放下些心来。
老人被火焰席卷着不断挣扎,我赶紧请出真身去对付蒙双氏,双手一推,一道金光飞出落入火焰里,那火便急速退去。
它们虽然有四只手,可以同时对付四个金刚护法也有些吃力。
“护法大人,我兄妹二人,含冤受苦几千年,化身为妖,不生不死,五行不纳三界不留,如今,我们没有归处,已是没了希望,就是血洗人间,也没有谁能收服,就凭你个小小护法恐怕也是束手无策,何必自讨苦吃?你无法将我们送入寄养堂,那小地方连我们的一只脚也容不下,你又拿我们奈何?何不快快离去,舍了这几条人命与我们填肚子,你我相安无事!”蒙双氏操控着碎石水流对付身前的护法真身一面大喊。
听它一说,我不禁冷笑起来:“你是当妖当得过于自恋了些,真当自己是神么?你我相安无事?哼,何时见那神界与妖界会相安无事?你吃下这人,便是注定没有好结果!这几千年你们给自己增添的业碍需要得几万年才消得清,寄养堂便是容你们这般的几百个也不成问题,只是你们罪孽深重,寄养堂也是不收的!想去,也还没有资格!”
我一番话着实惹恼了它们,双眼冒火,分出一只手向我抓来。
我不躲闪,只被它牢牢地握在了手心里,一直拉到它们面前去。
“现在,你便在我们手里,又说什么大话?”两颗硕大的脑袋同时说话,震得我两耳轰鸣。
它们此时已经变得一模一样,不分男女。
我冷冷一笑,突然出手,一串佛符便打入了它们的身体里。
不一会儿,只见一道道细小的金光从它们的口鼻里发出,同时,一阵阵震天的念经之声从它们的身体里传出,一旁的老人也因为那念经声不禁捂着耳朵,脸都皱成了一团痛苦不堪。
它们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想呕也呕不出,情急之下,张口就欲将我往它们的嘴里送。
就在此时,我突然听到一声劲风,不及扭头,就看见一道火光从我身后传来,刺穿了左边那颗脑袋的眉心处,那是一颗子弹!
我吃力地回过头,看见白宇竟然握着手枪,枪口还冒着烟,我心里骂了声糊涂,可是,还不等我做出什么反应,面前这家伙突然怪笑一声,张开大嘴怒吼着,一个真身一剑刺空它的喉咙,可是,那一片片碎石还是像一颗颗子弹飞速向着白宇飞了过去。
我大喊一声:“不——!”
另一个真身堪堪挡在他面前时,还是没能阻挡得住,依旧有几颗碎石射入了他的身体在他的身后击出一朵朵血花,他猝然向后倒去……
“白宇——!妖怪,还我命来!”我直接爆怒,一团业火顺着我的掌心钻入它的口鼻,一掌向天,一道道闪电由远而近的密密袭来,四道真身举着法器刺向它,其中一个因为刚才受了一剑,脖子处一个大洞,另一个也已怒火冲天,仰天惨叫一声方圆数里之内的草木石头都向我们扑了过来,护法们不得不回身抵挡,可是,不断有石块树枝撞击在我的身体上,让我鲜血淋漓。
它们已经拿出与我拼命的全部力量,四只手扯着我的身体几乎要将我扯成数段,我疼的大叫,此时,突然看见两只树枝般的大手一下抓住了蒙双氏的两个脖子用力地向两边撕扯,而悬在半空的那些人们则随着风向四下甩去,纷纷落在地上。
我眼看着蒙双氏就要被撕得分离,它们吃痛,松开我的手,去对付那老人,我从半空向下跌落,重重地摔在地上,不禁吐出一口血来,两眼直冒金星。
可是也顾不得许多,趔趄地向白宇跑去,眼泪已经模糊了我的视线,我被绊倒好几次,摔破了膝盖也不觉得疼,终于扑在他身旁,却看见他一身的血洞,脸色惨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觉得那一刻,我的心跳是停止的,身旁的一切都安静极了。
我喃喃地叫着他的名字:“白宇?白宇!”
他不回话,没反应,无知无觉。
我呆呆地看着他,心里念叨着,不要,千万不要,然后吃力地抬手去探他的鼻息,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他,没了呼吸!
我再也忍不住,伏在他的脸颊上失声痛哭起来,哭了一阵,突然感觉他的睫毛在动,我猛地抬头,再伸手去放在他的鼻子前,觉得他有了微弱的鼻息,他没有死!
我抹了一把眼泪,兴奋异常,一时没控制住,竟然俯下头在他的唇上亲了下去,可是一瞬间我猛地抬起头来,脸上顿时火热。
我看看他,并没有醒转,赶紧擦了眼泪转身跳开,还好,他是昏迷的,他一定不知道,我这个神经病在干什么啊!
我用力地掐了自己的脸一下,又扇了几下嘴巴,心里狂跳着,刚才那一幕万一让他知道,我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抬起头,我看见老人正跟蒙双氏扭打在一起,而四下被聚来的那些物事已经停止,真身正用法器结成结界全力抵抗着。
我打了声口哨,一声长鸣从夜幕里传来,我的守护神兽天鹰破空而来,我纵身跳上它的后背,飞转到蒙双氏的身旁,它正和老人纠缠已经无心注意到我,我转过布满符文的脸对其中一个真身说了句话,他转身将手里的降魔剑向我掷来,我一把接住大喊一声向着蒙双氏的连体处一剑劈下,它们大喊一声,低头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分离,那一瞬间,四周的一切都停止了。
以院子为中心直径约有五十米之外是一圈碎石和树木的残枝,风已经停了,在风里的那些同学都散落在四周,身后那片妖树也被业火烧成灰烬。
我落回地面,天鹰离去,真身也回到身体中来。
面前的只有那个化成大树的老人站着低头看脚下的一男,一女。
他们转身看见对方,都吃力地爬起来,面对面的对视着。“哥哥,我们分开来了啊,多像一场梦。”女的轻轻说着。
男的点点头无限爱恋地抚了下对方的头发,笑着说:“是啊,好一场梦,好在,我们还是在一起的。”
他们再次相拥。
如今的他们,已经被破了妖力,那妖怪般的命运暂时结束,束缚了千年的诅咒终于被暂时解除,可是他们痴心不改,也许有一天,他们还是会变成妖,心不死,念不灭,哪怕身形俱毁也无法改变命运。
“护法大人,我们不后悔这么做,我们本可相爱下去,我们从不影响别人,却落得个悲惨的下场,你以为我们是怕那颛顼吗?若不是他,怎么会造就千年的妖?我们只是想请他放过我们,但,等了几千年,他早已将我们忘了,哪怕他曾是我们的父,可是我们从不想害人,只想活着,相爱着,有错吗?他只怕我们让他颜面无光,将我们流放荒野,所以,我们成了妖,告诉他,我们就是成了妖也要相爱,他能奈何?”
说完他们不再理我,我说什么其实根本不解决任何问题。
他们对视着,拥吻着,彼此身体开始像蛇一样缠绕起来,越拉越长,纠结着再也分不开,然后一头扎入开裂的池塘里,一阵水声震动,落在四处的水开始向池塘褪去,直到所有的水都消失在地面上,水池这才重新合拢,只是,那温泉也从此消失不见了。
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发生的突然,结束的,也突然。
看着这一切的老人长叹一声,说:“我以为我是让它们来守护这里,其实,它们只是想找一处所在隐世罢了,是我扰了它们,是我的一己之私,引来这么大的麻烦,害得它们落得如斯地步。”
“它们本是妖,身上业碍重重,你不招唤它们,早晚也会有驱妖师来捉了它们去赎罪的,不是你的错。”我安慰着老人。
此时老人回过头来对我笑了笑,说:“你,是不是也要将我捉起来呢?”
我看着他,一时没有回答他,想了想,才说:“若不为害人间存在也不失是一种选择。”说完他又笑了,然后看着地上的洛南枫说:“替我告诉我的后人,是我这个外曾祖做的不好,只想圈着他的母亲,忘了,外面还有更好的世界,让他好好活着,多多保重。”
这时,他的身边出现了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女孩,微笑地看着他,他弯下腰将她接在手里,对我笑着招了招手,转过身向远处走。
“要去哪?”我问。
他没有停步,悠悠地说:“去深山里,和我的外孙女在一起再不打扰人间。”说完,他的身影就向着远山一步步消失在了夜色中,而他的身上,开满了白花。
天亮的时候,我依然坐在树下,这一棵棵被业火烧过的妖树重新转成绿色,业火烧了的,只是妖气,原来的树便在天亮恢复原形,一片片半透明的叶子,或是金色,或是火红,映在朝霞里,分外迷人。
我悄悄地在掌心画下一道金符按向地面,一道风轻轻地拂过那些睡着的人。
当所有人都在原地醒来时,只会记得是来这里写生,什么也不曾发生过,身上疼痛,甚至发烧也是因为在野外睡觉着了凉。
对于这个宅子,包括洛南枫本人都不会有太深的记忆,只会说,他曾有一个祖宅,在一次地震中坍塌不见了。
至于白宇,他一直是昏迷的,我早在他们醒转前就在护法真身的帮助下将他送去了最近的医院。
医生检查后说他的伤并不算重,那些伤没有伤及内脏,当然,若不是有护法神护了他一下,那些碎石完全能要了他的命。
三天后,白宇出了院,他没有忘记那晚的经历,对于这又一番惊险的经历,他每每想起都还是后怕,不是怕自己死掉,而是怕我有了什么危险,而他,却再也无能为力。
只是他每每回忆自己昏迷的时候听见有人在哭,有什么液体流进了他的嘴里,甚至还错觉的记得有人亲了他似的,我只是笑说他连昏迷的时候都在做春梦,他却看着我似笑非笑地问我,那为什么你的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