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石板上,光着上身,有时候,他会抽根烟,也摆着同样的姿势,目光窜入夜色之中。
有那么一刻,他似乎看到了有趣的东西,咧着嘴,但没有发出笑声。前年,他在陈富军老子的棺材板前笑过一次,陈富军一门独子,村里的汉子只好抬着他爹入棺。
陈富军爹的尸体又硬又沉,八个大汉都举不起来,李大有那死胖子用尽吃奶的力气才勉强拖住陈富军他爹的屁股,他的表情扭曲而又复杂,似乎带着一种使命必达的坚毅。他就这样笑了两声,笑声划破沉闷的空气。
接下来的几天,他过得并不太平,他在陈富军的灵前倒热水里,不知被谁从身后顶了一下,结果打翻了香炉,这种断人香火的罪名自然然落在了他的身上。
陈富军的好哥们儿李大有当场就踢了他两脚,不偏不倚,击中他的腹部,他气愤得连疼痛都忘记了,只记得立刻被几只大手摁住,对着灵堂磕了几个头。
陈富军拉着作法的师傅讨论过一番后,像头发狂的狮子朝他扑过来,陈富军没有打他,只是怒吼着要按照说的来。
他没有反对的余地,周围的目光像钉子似的早已把他牢牢地钉在了邢架上。
最后,他捂着肚子,几乎是爬着回了家,在床上躺了三天,下地走路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腰却怎么也直不起来了,弯曲的腰好似一把镰刀。
黄昏里,李大有的媳妇正把猪崽往圈里赶,猪崽从她胯下窜来窜去,女人咯吱地笑,嘴里骂着要死,弯下腰,一把拽住猪崽的后腿,将它拎了起来。
她把它放进猪圈里,就像把自己的孩子放在摇篮里。她的身材标致,浑身散发着一种艾草的味道,她靠近他时,这种味道就立刻涌入他的鼻孔。
她说,把你的镰刀借我用用,我去给猪崽割点茅草,那群要死的东西,总是把自己的窝弄得湿漉漉的,过阵子就要下连阴雨,这些孽畜又得遭罪啦。
他用眼神示意她自己去拿,她在墙角找到了镰刀,一把明晃晃的镰刀。
她在蹲下身取刀的那一刻,心里不知想的是家里的猪崽,还是八月的雨,他猜一定是雨,雨一遍又一遍地冲蚀着人们内心的烦闷和忧愁,使人感到一种上瘾的瘙痒。李大有家里的灯一直亮到深夜,有时,他也看上两眼。
镰刀是父亲留下的遗物,也是这个一贫如洗的家里唯一一件有价值的东西,农民不能没有镰刀,镰刀可以割麦,砍柴,可以任何东西剁个粉碎。镰刀在割麦时会发出咯滋咯滋的悦耳声音,把利刃深深刺进树干里
他曾拿着镰刀把一条毒蛇砍成两截,一截还吐着信子。看着蛇的惨状,他浑身抖动了一下,预感到霉运要来了。
很快,他的父亲就死了,那个可怜的男人,身上永远透着一股戾气,永远缄默不语,人人口中的善人,还没到入土的年龄就入了土。
他用刀刃在他的大拇指上来回刮着,想念着他的父亲,想念着这个一生都没有教会他任何东西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