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芳华》从九月开始做宣传,却由于部分内容涉及所谓历史遗留问题的政治因素而撤档、延期。眼瞅着12月中旬便可以上映了,我这两天抽空看了原著小说,对这部电影更期待了。
严歌苓是我非常尊敬也非常高产的女性作家。说她是女性作家,并不出于丝毫男权的优越,更无秉着“物以稀为贵”的虚伪的宽容和大度;反而是女性天生独特的敏感和深入骨髓的细腻让我为之着迷。她的细腻有时让人感到累赘和絮叨,但那正是一种矛盾冲突和苦苦思索的女性作家的天性对人性和生活的反复诘问和不断印证的过程的最真实的写照。她从不妄下定义,而是以一种小心翼翼的想象甚至如履薄冰般的推测,以一种“人不是科学,不存在定理”的怀疑态度揣摩着、追寻着平凡日子下面所包裹着的不平凡的人性。
因为是女性的原因,她笔下的故事主人公也常是女性。可《芳华》中的主人公刘峰却是个男人。也不太对,与其说是个男人,倒毋宁说是个中性人,是个“完人”。一个完美的人,是另外一种“装在套子里的人”,穷其一生都在谨小慎微地遵从着本心的善去对所有需要帮助的人施爱,可在那样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欲望”被无情地盖上了“恶”的印章,一个被扶上神坛的人应该是绝对完美的,同样完美的也包括他脖子上的那条枷锁。
因此,神一样的刘峰却同刍狗草芥一样的何小曼在精神高度上惺惺相惜,这种惺惺相惜甚至升华和嬗变成了一种爱情。小曼知道自己身为人们脚下尘埃的卑微,才更艳羡刘峰身为人们头顶白云的高洁。绝对的反差,让鬼对神的垂怜和眷顾感到粉身碎骨无以为报,从而也更为神从九重天上堕入地狱而成了同自己一样的孤魂野鬼而感同深受地委屈和不甘。因此当她自己被人奉为神灵般崇拜和瞻仰的时候,便有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害怕自己步了刘峰的后尘而重又成为那别人脚下的尘埃。一个人的角色转换是充满了戏剧性的,而这种戏剧性却往往都是悲剧。
跌下神坛的刘峰在战场上成了折翼的天使,从此作为一个凡人、一个好人却再难有真正爱的权利了。一个人的大爱降格成了小爱,成了一种庸俗的情感,相比之下甚至有了卑贱和下流的意味。此时的刘峰仍然将自己的原则保留到了人生的终点。跟小慧在一起,爱的是她的身体;对于小曼,爱的是她的灵魂。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这一代人仍是生活在这样的传统枷锁下,心灵不断地被禁锢又不断地自我放逐的一代。我们不像自己的父辈那样,永远地被困在了一个铁笼子里,就像狮虎山的猫科动物,这辈子能干的事就是从这个犄角溜达到那个犄角,回头路走了太多,结果发现总是那么鬼打墙般的似曾相识。对自我的认知早在以伟大领袖为毕生偶像的那一刻便已经根深蒂固了,待到真正觉醒的时候又基本已是天命之年。人生如梦,可再要打碎它自己也觉得残忍,只能将这槐南一梦寄望于后辈身上而接着做下去。可我们身在牢笼外,却也不过是被耍猴人玩弄于鼓掌的那只猴儿。自以为有了表演的舞台,极尽挤眉弄眼哗众取宠之能事,可脖子上永远拴着那么根链子,撒了欢地蹦蹦跳跳也越不过那雷池半步。总想叛逆一把可总也逃不过现实这根鞭子,遍体鳞伤地挤出那么一丝拧巴的假笑。我们之后呢?不做评说,可能报应还在后头。都说人生没有回头路,自己选的路再难也要走下去,可走投无路了呢?那就勇敢地跳下去,要么作死,备不住就重获一次新生。
总之刘峰这辈子活得太冤,人生不能草草收场,与其那样,不如直接在战场上壮烈了。只有了生、死之苦,却去了老、病之痛。无明地来、无明地去,倒也真少了那许多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