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钮也仿
合著一本书、合办一个画展,值我50周岁和小女钮子珈(Amy)10岁。
我认识的世界,与她何等不同,而这世界,其实也没有怎么变得两样。我看到的,是被剥开的,她看到的,是我不忍而为她包裹着的。
书和展,文字和绘画,其实不是我带着她捧着她,而是她引领着我托起了我。女儿的眼神,有纯净动人的光,我人生闷局里,天地被她照亮,让我重回天青地朗,陪伴相处的点点滴滴,每一思及,都心动不已。
私聊时出版社编辑问我书的定位,我说大师浩若星辰,名著汗牛充栋,我没有定位,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微不足道的每一天,微不足道的场景细节,因为爱的付出,自然化成难以忘怀难以割舍。所以,至多,时光的回想,心灵的探寻,而已。
记录体的文字和画面构成这本书。于文字而言,感觉记忆写下了,似重要文件存于桌面,便可安心。而写的过程,人生五味又会随着文字流淌而一一涌回到心中,写下了,读一遍,就是情感过滤一遍,才发现没有必要对那么多往事记忆耿耿在怀,更会觉得文字多也无益,便删而又删了,于是这本书也就越来越薄了。
福楼拜说,人生虚无,艺术才是一切。我中年重拾画笔,对绘画的基本态度,是才气不够,真诚和热情来弥补。每当对这个世界无言以对,至少可以提笔,画画。所以绘画的功能,于我,是可以代替嘴的自由表达,更可以用来遗忘和安慰。而且财务成本很低,画布画笔和颜料而已。只要胸中有大江大河,门前小径也能画出惊涛骇浪。
女儿至今的全部画作,我没有做任何成人思维、视角、技巧的指导,更没有代过一笔。这不仅是出于我让她只用孩子天然的对色的直觉、形的直觉去随心所欲表达,不必顾及成人的技巧和机巧,更是我希望作孩提时代灵性的保留,因为等长大了,物欲横流里一滚打,可能今天的时光中留下的,也就只留存在这画册中了。
感谢小女所在学校艺体课老师对我无理要求的宽容,我要求老师像我一样,只为唤醒天然感知而仅在绘画材料、场景安排等方面帮助她,而暂时不要用成人的思维和技法指导她。
生活也需要诗的感动。所以我鼓励她写诗。我偶尔会担心她的中文水平。不过想开了也觉得无所谓,如果她能属于世界。
女儿总有一天会属于这个世界而不再属于我。晚上听她的鼾声,比时钟嘀嗒声更让我感知时光沿着线性轨迹流向没有尽头的未来和远方;婴儿时哄她睡觉的歌,就是我自己小时候妈妈哄我睡觉的歌,但往往她还睁着眼睛,我已经先睡着了。一晃小学了,早上看她赶校车的背影,拉杆书包的轮子摩擦地面,咕噜咕噜声从盖过树梢的鸟叫声直到远去消失,留下我自顾自惜寂寞身影,想着如果没有她,我到现在这个年纪,肯定是天地虽大而四顾茫然了。
近年来,我越来越害怕参加友人的婚礼,看见人把女儿送嫁,我似都会比当事的父亲悲伤,每次都失态地背过身流泪。
高阳一再说,人生最大的引力是“情”,其次是“缘”。看来,不滞于物,还能让我试试;不滞于情,我是做不到了。
准备完书中所有稿件,不免感叹自己人生步履有走错,但时光,终未虚掷。小园香径独徘徊也好,家人入梦后小露台上披衣仰望星空也好,已经千百次每天早晨和晚上对女儿重复说一句 “HAVE A GOOD DAY”(过得开心)和“HAVE A GOOD DREAM”(做个好梦)也好,是对自己无才之才无用之用无成之成的欣慰,平实自在的,温暖的。
借英国经济学家休马克《小即是美》,太太给这本书起名《小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