屡屡踏行在平凡的原野和子牙河故道,与其说是生来的一场怀旧,不如说是借助于生命本源来验证生命本身的一种行为。可能这种行走与文字和绘画无关,却寻找不到另一种载体来诠释这种感觉,那就是在人们熟视无睹的平常里,是什么牵动了我们的魂灵!
每一次的邂逅风景,属于子牙河,又不属于子牙河,在上百次的行走和强化中,我的心里分明有了另一个子牙河,它和童年的记忆迥异,难以重叠复合,却又须臾不可分离。
物理性的记忆和故事附加的串联,不足以表达我们本人的感受,面对风景,也印证了一个更独特美学意义上的自己。这个新的自己,已经漂移到子牙河的大平原上空,对每一段和每一寸都发生了反应,这种反应是汹涌和持久的,难以释怀,也难以表达。
这种疑惑在今晚夜读时,看到尼采一段关于艺术评述的话,抑或有解:最高贵的美是这样一种美,它并非一下子把人吸引住,不做强烈的醉人进攻(这种美容易引起反感),相反,它是那种渐渐渗透的美,人几乎不知不觉被它带走,一度在梦中与它重逢,可是在它悄悄久留我们心中之后,它就完全占有了我们,使我们的眼泪饱含泪水,使我们的心灵饱含憧憬。在关照美时我们渴望什么?渴望我们自己也成为美的事物,我们必定以为许多幸福与此相联——但这是一场误会。
尼采说的这段,就是我们在子牙河邂逅的风景和心境。凡是纸间真实,都是一场美丽的误会,能有这种误会的,必是灵魂饕餮!
我们是在剔除太多必然后,寻找”误会”机遇的人。看来,这种感觉,有实有虚,并非凭空臆造。这种幻化能力,就是一个平庸画家和高级画家的分野吧。
功夫不负有心人,心存风景的人,一定是渐生虚象的人,没有这种存幻的能力,在实际中提炼出来的景物,并非景物本身,就象躯体本身不是这个人一样。物性之灵魂出了窍,才是他和它的真正形态,才能真正逮得“神韵”。
尼采的说法,不过是方法之一,禅神道释等,都在用一种特殊的心力和方法,对存在着的世界,都在感知验证其内心的另一个真实。我相信,这种真实是存在的,即不同于古人的当下,又不同于我们眼前的当下。
所以,人类面对林林总总的眼前真实,并不相信这是真实的一切。在这里,有一个心灵真实,是抽离实际的,它属于另一个空间和时间,在不同于一个普通梦境的幻化虚恍里,稍纵即逝。也许它存在大脑思维表层,与外界灵犀有关,当它来临时,有活跃期,也有蛰伏期。
这种幻化空间映像,通过不同的方法,都能寻找到它的尾巴。就画家来讲,通便的是,走进造化空间,引发虚拟效应,与天地时空发生不同异常得冥想,这种冥想,充满了主观的暗示,甚至是一种虚妄。这种虚妄或借助于星体、月亮、太阳和天空,或借助于光线和温度,或借助于神秘和无边缘的恐惧感。总之,都是虚空境界的灵异虚影,幻觉的强烈暗示,笼罩在实际物体表面,并重合复原成另一个物体。
记得明代鸡足山的大僧说:今此之影,树耶?云耶?人耶?物影自相之相,影无色之色耶。人工天巧,虽不可知,但居此者,虽在影中,实在影外。
现在读来,都有领略,更有切意。
如遇到此情此景,用心灵记忆或用画笔刻录后,更多的是将这场误会和感觉呈现出来。或夸张,或缩小,似是而非,惚兮恍兮,模糊了边缘。
这时的作者本身,更相信这种发酵过了的虚幻真实,不是它,而言它。新的物象形成了,就象对待轻盈羽毛般的,独自放在心灵的尖尖儿上,以体验心灵悸动后的奇痒和解脱感。
这种程序的完成,就形成了一个人心瘾释放的全过程,而按照佛罗伊德的说法,任何排泄和释放,都是有快感的。
这也许是艺术缠绕在人类身体内的原因,彼此寄生。
比如音乐的释放感,会使你的感官全然打开和释放。这没有文字的声音,在一个特殊的旋律和节奏里,能与心灵共舞,并调动了酸甜苦辣的感官感受,无关形象本身。
所以,最高级的绘画,或叫最入心的绘画,不是描绘眼前景物和再现回忆场景,是记录心灵发酵后一个真实的永恒,这种永恒并没有在自然界里一一对应,曾以一个瞬间或片段的暂短形式出现过。这感觉稍纵即逝,却通过幻化的强记铭刻在心里。也许这种记忆成品无关形状、色彩、大小、虚实、远近、光线等,就象塞尚所说的,和现实的自然形成另一个平行的自然。
看西方的绘画,梵高的麦田和星空,高更的海水和酮体,米勒的黄昏和地平线,莫奈的落日和浮萍,科罗的丛木和远风……都不是对一个风景的感动,而是生命体验的反流,是灵魂的瞬间再现。
看东方绘画的,黄公望的快雪时晴与富春山,倪云林的平远交畴与孤亭,吴镇的郁山浮云与孤舟寒苇,董其昌的岩岫交织与桐叶静寂,担当的童山空云静水闲人,八大的剩山天光云影秃林……无一不是脱离了实景,进而沉淀成灵魂的实物,再度呈现。
完成幻化的真实,离开现实的真实,屡屡踏进自己“误会”的王国,是艺术家完成与常人不同嬗变的必经之路。
2017.3.24于子西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