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家里人在为我筹集大学学费,因为学费迟迟未到账,每天晚上我都在一边回忆自己的成长经历,一边用被子擦干糊在脸上的泪水。
我在微博上写道,「为什么要让我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
然而这几天静下心来回忆,虽然我总说自己小时候生活凄惨,留给了我太大的心理阴影,不过老实讲,我已经是我们家得到爱最多的小孩了。
我奶奶生了三个小孩,分别是我姑姑、我爸爸、和我叔叔。
姑姑结婚后生了俩孩子,一个是我堂姐,一个是我堂弟。他们俩从小就没人管,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爸爸妈妈也基本上不联系他们,我这个堂姐,七岁开始就给她弟弟烧饭,帮家里人干农活还有洗衣服,我曾经有段时间也和他们一起生活过,三个留守姐弟在一起,日子要多苦有多苦,比起芒果台纪录片《变形计》里的桥段有过之而无不及,我都不想再提。他们俩读书都没有天赋,常年罚站挨打成绩垫底,学习上的受挫和父母常年施加的压力让俩人都没完成九年制义务教育。我堂姐十九岁就结了婚,老公是农村小康家庭,有田有地,会修车,也算是一门技艺,现在的工作是帮别人开挖掘机。在我们家所有亲戚的眼里,我堂姐嫁得真的算是很好了,于是她女儿现在都快两岁了,我姐现在化身家庭主妇,现在的工作是业余微商。我那个弟弟的消息就更少了,听说在亲戚家的餐馆做了一段时间的服务员,家里人让他去学厨师,他不肯,觉得过于费神,据说现在在做保安,不了解。
然后说到我的叔叔,也就是我爸爸的弟弟,他也生了俩孩子,一个是我堂哥,一个是我另一个堂弟。我叔叔一家人本来勤勤恳恳,在外地开了一家小有名气的川菜馆,日子虽然辛苦,但一度成为我们家经济条件最好的亲戚。可惜好景不长,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前几年突然开始赌彩票,不光家底输得一干二净,还欠了一百多万外债。至此我的小堂弟才刚上四年级,所幸大哥已快要大学毕业。为了尽快还清债务和抚养堂弟,叔叔夫妻二人不得不从头开始,现如今在同一家餐馆分别担任厨师和服务员,俩人的收入加起来不到一万。那天我和妈妈聊天,她说起大哥对父母亲情的漠视,让叔叔和叔母感到寒心且不解。我虽然很理解大哥的处境,也对家庭关爱缺失感同身受,但却不好为他辩解什么,只得附和妈妈,说,男孩子都薄情。
再来看看我,你就知道我有多幸运了。我三岁时爸妈离异,从此父亲外出务工,母亲远走他乡,于是从小留守,有时候和爷爷奶奶住,也有时候寄宿亲戚家。值得庆幸的是,虽然从小没什么人管我,我本身也不是勤奋的个性,但是学习上从没让家里人操过心,偶尔几次还能名列前茅,大概他们也觉得成绩得过且过就行。我的爷爷奶奶都对我很好,宠我有甚于家里任何一个孩子。爸爸虽然常年不在身边,但他从来不吝惜表达他对我的爱,他会很直白地告诉我他爱我,好歹弥补了我对于家庭百分之一的遗憾。妈妈也曾经失去联系十余年,但长大之后她一直在想办法补偿我,女人的爱总比男人的爱要来得感性而周到,因此即使埋怨曾经数十年的抛弃,也招不住她如今声泪俱下的糖衣炮弹,我的恨也释解得七成有余。
看起来生活也并不顺利是不是?我为什么说我是家里的小孩中分到的爱最多的那个呢?因为从成长经历来讲,堂姐弟真的比我要惨得多,何况得到的父爱母爱也远不如我,作为同龄人,比起他们的人生似乎已成定局(无学历、无高收入工作,甚至还要面对经济压力),我还能在爸爸妈妈的庇佑下追寻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难道不是幸运的一种吗?
从经济状况上讲,堂哥家里欠了外债一百万,堂弟还在上小学,生活质量也不能保证,叔叔叔母从来都忙着打拼事业,本以为牺牲陪伴能换来好的生活,没曾想现实与理想却双双崩塌。而我的父母虽已解除婚姻关系,家里经济也不景气,但一直致力于牺牲自己为我换来更好的生活。
从情感上看,我的爸爸妈妈一直觉得有愧于我,并且积极弥补,堂哥姐弟的父母却还好像还在「懵懂」中埋怨子女不孝,从不肯反思自己对孩子的伤害。我还能继续念书,学自己喜欢的东西,高配的电脑爸爸咬牙给我买了,名牌包包鞋子买了,高昂的艺术学费也为我凑齐了,本来普通家庭的孩子不允许拥有的东西,他们都尽力给我了。爷爷奶奶辛苦一生,参与了家里每个小孩的成长,却极少见到除我以外的其他孙儿孙女对他们露出笑脸,所以他们也极其爱我,从不让我干活,家务从来以自立为目的,不以为他们减负为由。
这样看起来,或许会有人劝我,你真的该知足了。有时候我也会自己问自己,我明明不是最苦的那一个,为什么却是眼泪掉得最多的那一个呢?我想原因大概只有一个,圈子越大,失落越大。
在农村人看来,我堂姐能嫁给一个稳定的农村小康,一生就算是已经有了很好的工作;堂弟觉得服务员卑微,厨师辛苦,能做一个月光小保安,就很知足。
叔叔前些年经济条件螺旋攀升,也见多了有钱人奢靡懒散的生活作风,于是开始筹谋一夜暴富;我妈妈羡慕大城市的生活,不愿意留在乡村固守余生,于是抛弃了父亲去追寻自由。
而我虽出身困苦,原生家庭破败不堪,但自觉不愿困在小县城朝九晚五、坐井仰天,于是凭借着脑子里与生俱来的一丁点艺术嗅觉和长大后偶然的机遇找到了为今的努力方向。
很多时候看朋友圈,都能体会到一个词,叫作「人生百态」。
平时测验班上数一数二,以同济复旦为目标尖子生,高考失利后不得不放弃理想去房地产做销售;
在地铁过安检,抬头发现拿着金属检测仪的居然是初中同学,嘴角讪讪欲扬,最终还是装作互不相识;
13岁时和我一起捧着手机大喊此生非鹿晗不嫁的好朋友已经结了婚;
高中宿舍的八人寝现在有五人都在念幼儿教育;
还记得学校里那个几次因病搁浅高考却成绩优异的留级生吗,今年我在学校老师发的复读生名单里又见到他的名字了,可他已经25岁了。
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呆在这样的圈子里,也真的会想,「其实普通人的生活也就这样了,没什么不好」,但是我还能在这里码字,显然看到的比同龄人多得多。
比如:
平时不起眼的同桌,父亲竟然是水利局局长,家里一双拖鞋的价格抵得上我当时一个月生活费,我因经济拮据不舍得买的太阳伞她家摆了满满一柜;
外地考试认识了一个漂亮女孩子,前段时间她喜提驾照,家里毫不犹豫送了一台玛莎拉帝,当我还在为大学学费发愁时,她两个月的零花钱能抵得上我四年的所有学杂费生活费;
在今天之前,我都只会一味地抱怨,诉衷自己的不快,我对爸爸说,钱和爱你总得给我一样吧,什么都不给我,又何必抱怨我悲观呢。
其实我知道他已经尽力了,我从不敢说爸爸妈妈给我的爱太少,我只是太喜欢用钱来衡量感情了。
在这样一个物欲横生的花花世界,我实在没有办法告诉我自己,「放下你的虚荣心和对贫穷的偏见吧,玛莎拉帝也许不如共享单车自由,五百元的拖鞋未必有三十块的合脚,只要肯费功夫,几十块的太阳伞比比皆是……」
如果你见到我什么时候说了这些,恭喜你,那是你无意间看到一个欲望蔓延的女孩在自我催眠罢了。
不过今天早上我突然想明白了,这两种至俗至欲的圈子,不论沉迷在哪一个里,对理想都不太友好。
人应该怎么活呢,要想过得愉快,就得把它们俩拎在一块儿看。
当我特迷茫的时候,我就往特「俗」的那个圈子看,有人19岁已经结婚生子,年纪轻轻就要扛起生活的压力,而我只需要领着每月足额的生活费踏踏实实逐梦艺术理想;当我为自己有点小钱开始洋洋得意的时候,我就往特「欲」那个圈子看,有人18岁开上了玛莎拉帝,真不知道自己有两千块钱积蓄到底哪里值得高兴……
我真的明白了,人应该怎么活呢,我想就是,永远端平自己的眼界和心态,永远有人比你过得糟糕,也永远有人比你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