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男人故去,她52岁。整个人瘫倒在地,男人临终说了句,“辛苦你了”,留下三个姑娘,最小的刚上大学,他说,可惜都没看到一个姑娘成家。还有,就是债主强迫改写的欠条,人家怕男人走了不还债,硬是在病床前让她按下指印签上名。
似乎没法再差,再加一个月前故去的老母亲,连哭泣都没了倾诉的对象。可生活总是还得继续。
村支书说,要不给你组织募捐,也挺不容易的。她说,比我家难的还有,我家姑娘们都大了,过几年都要出嫁,会好的,就谢谢了。后来女儿问为什么回掉了,她说,怕呀,以后哪个小伙来看人家,说喏,就是得募捐的那户,那哪还能有个好啊。
家里的小生意没了帮手难以继续,债主时不时来个电话,最近怎么样啊。生活张开獠牙,找大女儿二女儿商量,是不是谁回家一起做买卖,客户在,总能挣些。二女儿哭了,不说话。大女儿说,好,回家。觉得亏欠,那是银行的稳定工作呢,正等着转正。
来不及多休息,店门重新开了,母女俩守着,女儿进货她看店。和债主说,我在都会还,但容我缓缓。看着日日长大的孩子,她说,还是多出去转转吧,也老大不小了,该成个家。大女儿带回个小伙,老实,外地人。她说,喜欢就办了吧,不怕,妈在。帮忙凑了首付,买了个房,女婿说,妈以后我们好好孝敬您。家里热闹起来了,店又剩她一个了。
拍拍受伤的腰,还有二女儿和小女儿呢。蒙亲戚帮衬介绍,店好了些,债慢慢少了。二女儿也嫁了,不远,来回也方便。
朋友来看她,怎么还守店啊。她说,还有债呢,快了。很快有了外孙女,外婆外婆的叫着,带在身边,有时她想,如果他晚个几年,多好啊。可惜没有如果。
小女儿大学毕业,考了个外地的公务员,很远。她说,不怕,去吧,家里都好。后来,在外地安家,一年见不了几面,她说,安心过日子吧,家里都好。
突然有一天,村里通知拆迁修路,她想了想,把家里几处老宅腾给村里,换了一块完整的地基。那是男人的理想啊,老宅因为邻居的关系,一直不曾重建。和女儿们商量盖房,大女儿说,我没钱,二女儿说,我不要。三女儿没商量,毕竟那么远,工作没几年。她纠结要不把地基卖了,毕竟家里钱也是不够的,甚至,都有买家出好价格了,可是好大一笔呢。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不对劲,那可是男人祖上传下的啊,卖了,就都没了。
一咬牙,把店盘了,还清了债,供完了上学的店,说再见吧。还是不够,出去借,这是我男人的地,等盖了房收了房租会还。还是不容易,总算借了些,慢慢一层一层地往上盖。好像憋着口气,那么些年村里邻居的闲话,那么些人前背后的议论,一个寡妇三个姑娘没个后人,以为不想就不记得了,以为不说就不知道疼了。
突然有人说,往后幸福了。是看到那新立的楼房么,是看到一年好几万的房租么,是看到女儿女婿时不时的上门么,是看到外孙外孙女环绕么。
甚至有人说媒了。不是没想过,一个人的那些年,连半夜腰直不起来都没人知乎,连说说话都只对空空的墙。可是,好不容易安稳了,似乎腰板也硬了。对来人说,不想再将就了,老的病的,再服侍一个没必要,年轻健康的,也看不上自己。来人,呼呼一声,瞧她牛气,不就一个在家看娃的老农民么。
天开始放晴。真遇到那么个人,是个退休的老汉,妻子也是癌症故去,服侍了好几年。自己的腰疼,自己的辛苦,自己的坚持,说啊说啊,原来都有人听懂。突然有人说,没事可以歇歇,突然有人说,烧菜做饭有我,甚至说,女生的手要保养,不能多洗衣洗碗。带着她,天南地北地去旅游,天热了去避暑,天冷了去泡温泉,突然很多的不曾想不敢想都呈现在面前。
终于羞涩的问孩子们意见,孩子们说,妈,你辛苦这么多年能遇上叔叔不容易,咱不图他钱,你过得开心就好。
她心里想,早十年二十年真不敢想,这可是早早在城里买了一栋房,给妻子治病就花了二百万的人呢。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他的好真很受用。这一年,她64岁,坚持一个轮回,终于迎来美好!
知道么,其实是您的坚持带来了美好,你的美好总会有人看到。
祝您幸福,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