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妙想麻利地把洗净的胡萝卜、黑木耳、冬笋切成丝,“笃笃”几声,厚薄大小分厘不差。再把从院里栽种的新鲜辣椒和小葱切成小圆圈状,舀出两勺豆瓣,用刀切碎,添上少许盐、生抽、糖、醋和适量的水搅拌均匀,一份酸甜口味的酱汁就大功告成了。
黑皮在旁边“煽风点火”,还不时发出“啧啧”的感叹声:“姑,你这刀功比以前还绝!比细胞分裂还厉害,每条丝儿都一模一样。”
春花拎来一桶活蹦乱跳的泥鳅进厨房,插了一嘴:“你知道细胞分裂是什么吗?就在这说瞎话。”春花是个泼辣爱叨叨的主儿,平日不是跟东家小乔拌嘴,就是跟西家大乔掐尖儿。
林妙想原是民国时期一家小饭馆玉华台的厨娘,自幼时起便和父亲学做淮扬菜。月前,她因拒绝嫁给海晏市警察局局长做第九房姨太太,犯了贵人的忌讳,生计陷入困顿。一时不察患了伤寒不治身亡。
本以为“赤条条来,赤条条去”,谁知道再睁眼竟成了六十年后华夏同光村老林家感染风寒的大闺女林妙想。这几天她一直在修养身体,适应这桩奇事,向家里的两个小孩旁敲侧击,了解这个时代的基本情况。
吃了几天林家大嫂孙凤娇烧的只比猪食强几分的饭菜,林妙想实在忍不住爬下床主动向大嫂孙凤娇表示要为她分忧,一脸体贴地说:“嫂子,这几天你不仅要做饭,还对我精心照顾,真是辛苦了。我身体已经恢复了,还是我来做饭吧?"
孙凤娇还没应声,靠在墙角根偷听的黑皮就已经开始欢呼雀跃、一蹦一跳的了,甚至还连呼三声:“姑姑万岁!”,被他妈孙凤娇听见又是一顿好骂:“我是给你吃猪食了还是咋滴?这么埋汰你老娘!”
黑皮和林妙想都在忍笑。
锅中的油渐至热闹起来,冒着零星几个小泡,发出“滋哩哇啦”的声音。林妙想把鲜妍红亮的酱汁和昨夜剩下的肉汁儿倒入热锅中,汤汁“咕咚咕咚”冒着泡,淡淡的肉香味渐渐向四周散发。林妙想又把胡萝卜丝、黑木耳丝、冬笋丝汇入酱汁当中,用锅铲反复翻炒,不一会儿,木耳丝和笋丝就披上红艳艳的新衣裳。再添上切好的辣椒和青葱,等上片刻,一盘咸甜酸辣兼备的鱼香肉丝便可以出锅了。
黑皮被香味勾得垂涎欲滴,哈喇子直往地上掉,肚子不时发出“咕咕”的叫声;就连往日像个炮仗似的春花也闭紧了嘴巴,好似完全沉醉在满室的香气之中。林妙想眉目之间却还是有些许遗憾,感叹一句:“可惜现在猪肉价高,只能以肉汁儿代之,不然这道菜的味道还能更上一层楼。”
黑皮暗暗咂舌:这要是放了肉丝,岂不是香得命都没了?古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今有"黑皮闻菜香,驾鹤归西去"啊!
泥鳅素有“水中人参”的美誉,美味滋补,营养价值又高,是村野小孩记忆中难得的美味。林妙想先滤干桶里的水,往桶里撒上一把食盐,扣上桶盖,防止泥鳅四处乱窜;几分钟后,她动作灵活地将泥鳅掐头去尾,清理内脏,再把泥鳅切成小块状装在一个碗中,撒点盐和特制的香料,倒点料酒去除腥味再腌制几分钟。在等待腌好泥鳅的过程中,林妙想顺手就把翡绿色的韭菜切成段,红椒、姜和蒜也全都切好备用。往锅里倒油,油温温热时把泥鳅下锅,炸干泥鳅中的水分,待泥鳅快要变硬、身形变得黄灿灿时,林妙妙冲黑皮招呼一声:“少放点柴,弄小点火!”
将炸好的泥鳅捞到碗中,林妙想继续用小火烧热油炒花椒和麻椒,炒出的香味呛得春花和黑皮不住地打喷嚏。此时把切好的姜、蒜、干辣椒和韭菜下锅,再加入生抽和白糖提鲜。待这些辅料也散发出浓烈的香味时,林妙想将炸好的泥鳅倒入,翻炒均匀后放适量的盐。稍等片刻,一盘香得呛人的干煸泥鳅就新鲜出锅了。
今晚的最后一道菜是菜包饭,乃林妙想偶然从一满族食客处获悉。林妙想取来蒜泥拌酱一小碗、麻豆腐一盘、切小肚儿丁一盘、豆腐松和白菜丝。麻豆腐是绿豆制粉丝剩下来的渣子,发酵后微酸,作灰绿色。林妙妙铲一点儿猪油抹在锅内,再倒入麻豆腐,最后加上一把春花剥好的青豆,炒成烂泥状后盛盘。炒麻豆腐本来用羊尾巴油炒是最好的,但即便是翻箱倒柜,林家想来也是搜刮不出此等妙物的。小肚儿是林妙想用猪尿泡灌猪血芡粉煮成的,粉粉嫩嫩的。往里加几把山间松子,就香得人仿佛骨头都要酥了。林妙想将豆腐炒成碎屑状,像炒鸽松那个样子,起锅时加大量葱花。最后一道工序的关键是把白菜丝炒得越烂越好。
......
“妹子,今天做了啥子好吃的哟!半路上哥就闻到香味了嘞!谁要是娶了我妹子,那可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了!”林妙想的二哥林青丰边说还边冲着旁边一身穿军绿色大衣,身姿挺拔,浓眉大眼,微微抿着唇的男青年挤眉弄眼。
“你可别老逗谢同志,靖轩可是马上要高考回城的!”林妙想的大哥林青山过来给谢靖轩解围,不想谢靖轩误会他们家想要攀高枝。毕竟知识分子和农家女可算不上是门当户对。
话题的中心谢同志——谢靖轩是一名上海知青,在同光村小学给孩子们开蒙,晚上若是有空还要给村里人进行扫盲,算得上是除林大队长林爱党外同光村最受尊敬的人。
谢靖轩是和林青丰打交道惯了的,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并不在意。
林妙想也只是微微笑了笑,就催促他们赶紧进屋吃饭。
林爱党作为老林家的大家长,率先夹起一筷子颜色鲜亮的鱼香肉丝,细细咀嚼了几口,眉开眼笑,“酸甜可口,不错。”
又夹了一筷子泥鳅,不妨被呛得连打了三个喷嚏,林妈妈杨甘露忙递了杯水给他。
谢靖轩对菜包饭最好奇,下乡前他在家里山珍海味都可谓是尝了个遍,眼前的菜包饭却没见过。他用筷子指着菜包饭,目光停留在林妙妙粉扑扑的脸上,问道:“这是什么菜?”
林妙想解释说:“这道菜原是我在一本食谱上看到的,今日也是我第一次做。据说满族行军时为了方便,就用菜叶包剩菜和饭吃。谢同志可以尝尝看。”
谢靖轩在林妙想的指导下先取来一碗热饭,把蒜酱均匀地抹在菜叶的里面。把炒麻豆腐、小肚儿丁、豆腐松、炒白菜丝一起在饭碗里拌匀。再取出这碗饭的一部分放在菜叶里,包起来,双手捧着,轻轻咬了一小口,炒麻豆腐里的猪油就率先淌过舌尖,青豆和白菜丝推着搡着挤进了狭窄的口腔,菜汁儿在口腔里扑腾个不停;小肚儿丁的松香味裹挟着米饭的清香一起坠入胃里,暖洋洋的,冬日天空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谢靖轩吃完一个再吃一个,一时竟然吃得满脸满手都是菜汁、饭粒,原先的斯文劲儿彻底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