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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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第十四期馨主题《等待》

1997年,内蒙古一个叫圪此老村子里一个普通的农村家里,屋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炕上靠墙并排摆着几个深红色的柜子,上面镂刻着花纹,中间还有一把精致的龙头形状的铜锁。

挨着炕的地上立着两个齐腰高的柜子,上面放着一个玻璃罩子里面一个钟表在滴滴答答地走着,两边各放一个白瓷瓶,里面插着两把塑料花。右边放着一个茶盘。上方的墙上有一面长方形的镜子,缝里夹着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三个小孩子穿着崭新的黄色小棉袄对着镜头笑着。门口靠窗挨着炕有一个灶台。门的左边是个脸盆架子,上面搭着毛巾,下面的小架上放着一个红色喜字肥皂盒。

房子虽然不大,但是可以看出主人很勤快,柜子上,镜子,脸盆架子,窗台都擦得干干净净。那镂刻的木制窗户贴着纸,屋里点着黄色灯泡,夜晚透出温暖的灯光。

李茂盛,这家的男主人,三十多岁,地里的农活晒得他又瘦又黑,脸上带着从事农活的人在大自然的无常中历练出来的坚毅。他个子不算高,但是身板挺直。平时总穿着那件黑蓝色的外套和同色系长裤,裤子上被磨得发亮。脚穿一双老布鞋,除非过年出门才登上那双锃亮的皮鞋,平时是不穿的,脚不舒服。他的眼睛不大,却透出一种坚定的光。

他和妻子张凤兰结婚后在父亲的房子旁又盖了一座屋子,两人生了一个儿子,虽说不太富裕,但夫妻两人性格相投从不吵架,儿子的出生更是锦上添花,一家老小其乐融融。

李茂盛是个孝顺儿子,兄妹三人他是老大,他和老人在一个院子里生活,照顾起居。二弟就在村西头,小妹结婚后嫁到邻村。

白天夫妻二人下地劳动,父亲和母亲岁数大了,尽量不让他们太劳累。农忙的时候才让他们帮帮忙,平时就在家里照顾孩子,养了一堆鸡鸭鹅猪,忙中有乐。

李茂盛平时和妻子种地,他会开车,还给村里的大队开拖拉机。他人实在,在村里人缘好,生产队队长王五是他的同班同学,经常给他派点活,也能挣点钱。妻子凤兰很贤惠,待老人柔声细语,没有大声说过话。

李茂盛业余时间有点爱好,就是在地里劳动的时候“吼两嗓子”。他管唱歌叫吼两嗓子,遗传了父亲的好嗓门,在山坡上,在地里,在劳动的间歇,他便会放下锄头,在荫凉地里坐着唱首信天游。

唱歌时,天上的蓝天白云似乎都是他的听众,周围的青草庄稼都在他的歌声中陶醉,他感到生活如此美好,所有生活的劳累和烦恼也就烟消云散了。每年村里大队组织啥文艺节目也少不了他呢。

对于他来讲,最看重的是情义。他总是用心维护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父亲从小教他,人这一辈子穷点不要紧,重要的是不能让祖先蒙羞,要活出点人样来。他只希望这一生能对人无愧,对己无悔,站得直立得住,也不枉生一回男人。

到三十多岁为止,他的人生还算顺遂,有了媳妇,有了儿子。作为父亲,就象种庄稼一样,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想到会长成一个帅小伙,心里就乐开了花。

他尽力去干活,别人不愿意干的,他都抢着干,人一辈子干的活是有定数的。年轻时不吃苦,年老肯定是要还的。所以他总是干在前面,吃在后面。

老天总是喜欢恶作剧,不会让这种平淡的生活继续下去,总要给世间的人一些事情发生,让他们痛让他们哭,似乎这才让他们尝到生活的滋味,就像庄稼,和风细雨是滋养,但风雨太大了就是摧残。老天不是个好的庄稼人,他有时下手不分轻重,不管人们是否能接受。而且好人似乎受的苦难也格外重些。生活,哪有绝对的公平呢?

那天,没有任何征兆的,一切都如往常。李茂盛和媳妇去地里劳动,老人在家里带孩子。那只养了一年多的母猪生病了,李茂盛的父亲去请兽医,母亲在院子里照看猪,已经三岁的儿子小满在院子里玩。兽医来了,一家人忙着给老母猪看病,谁也没注意小满。等到医生走了,李茂盛的母亲这才发现孩子不见了。

她去外面找,通常孩子会在村子的小路上跑着玩,这村子没有多大,也没有多少外来人,老人并不担心。一边喊着名字,一边沿着街边走。可是眼看天黑下来,还是没有小满的踪影。老人心中担忧起来,她的脚步越走越急,见人就急切地打问有没有见到孙子。一个三岁的孩子能跑到哪里?

她觉得不对,赶紧回家告诉老头子,“小满找不到了,赶紧叫儿子媳妇回来一起找。”

老汉不敢耽误,去地里把正在忙活的李茂盛夫妻两人叫回来,一家人开始分头寻找。这个村子里大都是相熟的人,生产队队长王五听说,组织大家一起分组寻找。

到底是干大队组织工作的,遇事冷静,王五分派好小组,说:“一组去咱们村东通往外面的那条路,一组去村西寻找。另外两组分别是村子南边的树林和北边的地里寻找,别忘了各家的菜窖都下去看看。”

李茂盛很感激,这位老同学在关键时刻帮自己策划。所谓当局者迷,他现在心里乱得很。大家都出去寻找,李茂盛嘱咐两位老人在家里等消息,以免孩子回来家里没人。

村子里的人都被动员起来,大家纷纷到各个角落一边喊着孩子的名字一边四处查看,可是到了晚上十一点还是没有找到。

等大家都回家休息了,李茂盛心里像是灌满了铅,他想死的心都有了。可一想到老父亲老母亲此时的心情比他还难受,是他们在家时没有看护好孩子才丢的,他这个样子回去,老人岂不是更难过?

他强打起精神回家,看着老人失望的眼神,他安慰说:“你二老别着急,大家都在找,会找到的。”

父亲蹲在墙角抽着烟,母亲坐在炕上抹眼泪,媳妇凤兰安慰着婆婆,等老人睡下了,他们才回到自己屋里。

人们又帮忙找了三天,依然杳无消息。也只能回家,各家还有各家要忙的活。

李茂盛和妻子还是不停地找。晚上,在漆黑的田地里走着,想着孩子也许跑到了庄稼地里迷路了,他侧着耳朵听,也许能听见孩子在哪里哭呢。他深一脚浅一脚,在月光下四处看,想着儿子那胖嘟嘟的小脸,想着那让心融化的笑容。他不停地走,感到月亮清冷的光照在身上,想象着它也照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求求你保佑我的孩子,让他早点回来。”他望着月光喃喃说道。

凤兰也是焦急万分,从出事她没有说过一句埋怨公婆的话,她是个好媳妇,知道老人心里更难受。她在家里暗自垂泪,或者看着远处发呆。整晚都从她的呼吸里就知道她没有睡,他们就是这样一天天睁着眼到天亮,天亮了再去寻找。

老母亲一夜之间老了许多,看着她好象白发又增添了,父亲烟抽得更严重了,夜里也能听见他的咳嗽声。

一个月过去了。此时是初夏,敞着门,只安了一个纱帘子。屋外刚下过一场雨,在天黑前停了下来,空中弥漫着雨后青草和泥土混合的味道,湿润的空气中夹着一丝雨后的凉意,能听见屋外水沟里传来青蛙和蝈蝈的聒噪声。

李茂盛坐在炕桌旁,眼睛因为悲伤变得有些失神,他穿着背心,长长的手臂支在桌上,一只手夹根烟,一只手拿着儿子的照片看着。村里人烟瘾很大,平时苦重活后总是习惯用烟来缓解自己一天的疲惫。他也不例外,手指因为抽烟变得焦黄,这几天更是一根接一根,一双鞋象小船一样放在炕边的地上。

孩子还是没有下落,他心里的希望被一点点消磨殆尽,炕桌上摆的饭菜没怎么动,他只是看着照片发呆。

屋里的摆设没有变,只是这几天没有打扫,可以看见柜面上一层灰尘,镜子也变得乌涂涂。

“他爹,你吃点饭吧,这样不吃不喝,身体要垮的。”凤兰望着呆坐在那里眼神空洞的丈夫,伤心地说。

他缓缓地转向妻子,“你不也没吃么?你说儿子去哪里了?我们满村地找,他能去哪儿呢?”他四处茫然地看着,仿佛等着谁来告诉他答案。

“不如天亮了我们去打听一下村里经常做坏事的人,他们在儿子失踪那几天有没有出门。咱们这个村子这么小,有个外来人大家都知道,肯定村子里有内应才可能把孩子拐跑。”妻子说,想用这句话来把丈夫从那个缥缈的世界里拉回来,她害怕这样下去丈夫会疯掉。

她的话果然起作用了,丈夫的头转向她,这时眼睛有了焦点,望着妻子,思想终于回到了她说的话题上,“你说什么?去找谁?”

“我今天听孩子她三姥爷说,村子里总有那么几个人,每天不干活,就在家里坐着也有钱花,不知道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营生。没准这些人就是靠拐卖孩子生活的。我们留心打听打听,没准会有什么消息。”

茂盛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又顿时暗了下去:“咱们村这几苗人你还不知道?张老六从小没了父母,没有人管教,整天东家窜窜,西家看看,干点偷鸡摸狗的事,应该没有胆子去拐孩子。”

“不管咋说,咱再侧面打听打听,宁碰了别误了。还有村东头的李大嘴,经常出村,也不见他做什么固定工作。听小满他姑姑说邻村张家营子也有好几个闲在家里没事做的男人。”凤兰说。

“咱也别光想着男人,拐孩子这事,女人好上手,一个大男人抱着孩子难免遭人怀疑。也打听看看有没有女人经常出门的。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周围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他说着,猛吸几口烟,烟头一明一灭的,像是他心里汹涌的想法。

“天快亮了,快睡会吧,明天还要跑一天呢。”妻子说,明明知道自己也睡不着,可是身体要紧,熬坏了,怎么找孩子?“不管怎么说,我们找孩子,也得先顾好自己。孩子没有了可以再生,但是人没了,家就没有了。”妻子知道丈夫是个重情义的人,她担心丈夫因为这件事情脑子钻进牛角尖拔不出来就麻烦了。孩子找不到丈夫再疯了,可真是没有活路了。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我不会想不开,不管咋样,还有你哩,我怎能抛下你。”

“就咱们俩了,”妻子凄然地说,抓紧了丈夫的胳膊,“我们要挺住,我们还有两位老人要照顾,不能倒下去。”

他没有说话,只是在黑暗中静静地躺着,第二天就顶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去打听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茂盛夫妻的四处打听,还真在邻村打听到一个叫王二丽的女人,平时没有正经事可做,家里也不缺钱,重要的是,在孩子丢的那几天还真出过门。

他和妻子顾不上吃午饭,连忙找到了这个女人家。

他拿着儿子的照片给这个女人看,女人看了看照片,脸上闪过一丝惊慌的神色,强作镇静地说:“没有啊,我没有见过这个孩子。”

李茂盛看出她的心虚,便说:“孩子他二姑就在你们村里住,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村有人看见你抱着我家孩子,你还想抵赖?”

女人一看,只好说:“我抱过一个孩子,看着挺像照片上的。”

“谁把孩子交给你的?”

“他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那天去你们村收兔毛,趁天黑抱走了你家孩子。”

“那几天我们村里都有人在通往外村的路上守着,孩子怎么能到你们手里?”

“那人发现村口有人出不去,便带着孩子在山坡上的那个破屋里待了几天,等人撤了才把孩子带出来,为掩人耳目送到我家,由我送到了火车站。”女人低声说着。

李茂盛犹如头上用重锤击了一下,他身体晃了晃。他想起那几个不眠的夜晚,他在地里四处寻找小满,把村里的角落都找遍了,甚至家里的地窖都没有放过,就是没有去山坡上那个破败的小屋里看一眼。

那是个多年前放羊老汉搭的一个小木房子,已经垮掉了,木板上的钉子年久生锈,好多木板都掉下来,远处看去就像一个喝醉的汉子,谁也没有想到他的小满曾经在那里待了三天三夜!

他抬头看看:苍天哪,我怎么没有去那里看看!儿子,就在我眼皮子里下把你给丢了。

他和家人带着这个女人去派出所报案,派出所立即立案侦查,找到了那个远房亲戚,并去火车站调查。

那人的回答却让他们又陷入失望:“我把孩子通过火车的窗口卖掉了,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和地址,只知道是开往南方的一列火车。”

线索再一次断了。

茂盛和妻子回到家里,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出门,最后在炕桌上茂盛跟妻子说了他的决定:“就是倾家荡产我也要去找到孩子。”

妻子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点头。他们四处张贴广告,上电视,在那个时代还没有现在发达的网络。只要听说哪里有人贩子被抓住,他们就去打听被卖掉孩子的信息。地也包出去,没有多久,他们就家徒四壁了。

这天,王五在村头碰见他,看着这个老同学一下老了好几岁,同情地说:“真佩服你这股子不放弃的劲,不过还是要生活啊。我有个朋友要招开货车的司机,这活挣得多,不如你去干,能多跑些地方,没准还能帮你找孩子。”

李茂盛的眼睛立刻放出了光,“好啊。”

他按照王五给的号码联系到了那个朋友,一个开运输公司的老板,看着李茂盛瘦削的身体说:“货车司机这活挣得不少,但是得能吃苦,经常睡不好觉的,吃饭也不定点,有时只能在车上凑和一口。长途比短途钱多,但是更辛苦一点。”

“我跑长途。”李茂盛回答得毫不含糊,他想,要不是跑长途我还不干呢。

从那以后,他就踏上了漫漫旅程,陪伴他的就是车前放的儿子三岁时的那张照片,穿着黄色背带裤,举着胖嘟嘟满是窝窝的小手望着他咧着嘴笑着。

大货车司机是很辛苦的,常常在别人都进入梦乡时,他们还在路上奔波,通常凌晨一两点钟,孤独地在大路上奔跑,周围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如一团团拨不开的迷雾向他袭卷而来。

每当困意袭来,他便停下,用车后头的凉水冲洗脸,让自己清醒一点,继续坐在车上走向那漆黑似乎永无尽头的路途。

心里有个声音说:“停下来睡会吧。”

另一个声音说:“不行,到了地方还要去查找儿子的消息。”

但困意就像一头赶不走的怪兽,这次来势更猛。他的上下眼皮就像沾了浆糊扒也扒不开。他一狠心,点起一根烟,用烟头向着自己的膝盖戳过去,一阵扎心的疼痛让他困意全无。他流出眼泪,忍着疼痛唱起那首信天游,歌声穿过黑暗,一路向前飘去。

到了目的地,别的司机赶紧找地方睡一会,攒足精神再工作。可是他不能,他要到当地派出所去登记查找询问儿子的消息,通常是没有什么收获。他不气馁,再去往下一个地方查找询问。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他走了一个又一个地方。儿子依然如石沉大海,没有一点消息。

他后来又有了两个儿子,妻子在家里照顾孩子,他在外面跑车。他相信总有一天会找到儿子,告诉他爸爸妈妈一直在找你,一直等着你回来一家人团圆。

这一天,他正在路上跑车,一个电话打来,传来凤兰哭泣的声音:“茂盛,你回来吧,家里出事了。”

他心里一沉,“出什么事了?”

“老小他……掉到臭水沟里了。”

“什么?!”

“你回来吧,路上注意安全。”电话挂掉了。

像一道雷劈下来,李茂盛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大脑一片空白。

老天啊,为什么这么对我?大儿子被拐走了音讯皆无,小儿子又出意外,你是不想让我这条老命再活在这个世界上了么?

他掉转车头回到家里,小儿子的尸体就停在院子里。妻子红肿着眼睛哭着说:“老三在梯子坎上没站稳滑了下去,掉到了下面的臭水沟里,头朝下碰到了地上,我和老二赶过去时他已经没有呼吸了……”说着已经泣不成声。

他闭上眼睛,眼泪无声地流出来。他想象着十八岁的儿子怎样帮他干农活,怎样帮助他分担家务,房子漏了,他像只猴子一样敏捷地跑上去给补好;每次看到父母为失踪的大哥着急时,他就给全家人讲笑话开解他们的忧愁;他经常说,自己是最幸福的,因为有一个坚强的父亲和一个温柔的妈妈。他带给这个家那么多快乐,可是如今,他如一缕烟也飘走了。十八年了,就这么走了。多么好的年华!就这么走了。

如果大儿子活着,今天已经二十四岁了,现在他们只剩下二儿子了。

茂盛伏在小儿子身旁,摸着他的脸,手颤抖着,儿子那光洁的皮肤已经满是伤痕,他再一次听到自己的心破碎的声音。

只听得“妈,你怎么了?”他转身一看,妻子已经晕倒在地上。他连忙和二儿子把凤兰送到村卫生所。

“情绪激动紧张,过度悲伤,造成血压升高。有可能患上高血压,要长期服药,注意不要情绪过分波动。”医生嘱咐。

他望着妻子苍白的脸,这几年,她也不好过。对于一个母亲,大儿子的失踪和小儿子的离开比他更心痛。老父亲去年走了,临终前还念叨着大孙子。自己跑车这几年,凤兰在家里照顾母亲,还要下地干活,也不容易。现在小儿子的意外更是让她难以接受。

处理完小儿子的后事,他又踏上了寻找儿子的路。他每到一个地方,去派出所登记儿子的信息,留下电话,等待回音。这一等就是二十多年,他一直在路上,一直在等待。

他见过让人心碎的落日,他见过令人振奋的日出,所有这些他都与车前那张带着笑容的小脸分享,他都会在心里说:“儿子,爸爸在找你,你看到了么?多美的日出,多壮丽的日落。”

他的身体也出了问题,长期坐在车上,腰椎间盘严重变形,坐的时间一长就会腰疼。这时他就把一瓶矿泉水放在后腰与靠背之间,减轻一点疼痛。

他一直相信,相信有一天可以见到儿子。那天他接到一个电话:孩子找到了。

他和妻子激动得一夜没睡,他们想象着儿子应该快三十岁了。他是什么样子?他过得好吗?他有没有被买家虐待,殴打?他的个子高么?他结婚了没有?他们带着一连串的疑问憧憬着相见的那一刻,有期待也有忐忑。

人就是这么奇怪,二十多年的等待,这一天终于到了,却又“近乡情更怯”。儿子见了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他们见到了儿子——日思夜想的儿子,高高的个子,皮肤很白,一个很帅气的小伙子,眼睛大大的,带着一丝冷漠,望着他们的眼光就是在看两个陌生人。

茂盛和凤兰伸出颤抖的手,乞求似的看着他,希望他能走过来握住他们的手。但是,儿子的反应让他们心凉。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没有任何回应。

“我们不希望你一下子接受,我们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如果过得不好,我们就接你回来;如果你过得很好不想回来,我们也丝毫没有意见。”李茂盛看着儿子的眼睛,说出他和妻子前一晚就商量好的话,那是他们的心里话。他等了这么多年,就是想知道儿子好好的,这比什么都强。

能看出来这个小伙子浑身在颤抖,虽然站在那里一脸冷酷,但是他的心里正经历着一场惊涛骇浪。这对于他是突然的,他也是想念他们的,否则他就不会来,但让他一下子接受现实又未免太残酷了。

茂盛望着那张年轻的脸,他理解,他愿意等,等这个年轻人接受这一切。二十多年他都等了,还在乎再等么?

况且他们已经知道他过得很好,他的心就安宁了。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回去香香地睡一个囫囵觉,其他的就交给时间吧。

人生就是一段又一段的等待,一次又一次的希望,即使希望变成失望,也不会让人丧失信仰,这就是生命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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