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小郎君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你也不过路见不平,我岂敢指责?”
温从戈只觉得这人眼熟,正在心里盘算着往日见过的人。恰此时,云鹤方到附近,就听到了一个男人声音,一下子呆在门口,原地风中凌乱。
云鹤:完了,我是不是太累了出现幻听了?
凌知霜被挡在外头进不去,干脆伸手直接就把云鹤推了进去,直把人推得一个趔趄。
“诶呀,云哥你别堵门口啊。”凌知霜没想到他没回神,忙拽了一把,避免他当场摔个狗啃泥,然后若无其事地冲温从戈行了个礼,“公子。”
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温从戈一脸没眼看的表情,冲那两个傻小子嫌弃地摆了摆手,魏烬无奈叹了口气。
空气一瞬凝滞,秦良轻笑一声:“你这手下身手不错,只不过,是个呆瓜。”
温从戈默然扶额,这一打岔儿,他倒是认出了这张脸——秦良,良椿梨园的当家花旦。
温从戈微微偏首看人,秦良看着年纪不大,生得一副好皮相,举手投足皆有女子风情,目光流转间顾盼神离。
魏烬咬碎了嘴里的糖块儿,强忍着没动手,他很想把温从戈的脑袋掰回来。
做什么一直盯着那人看?有那么好看吗?
温从戈勾了勾唇角:“在下出手是路见不平,倒不知良椿当家花旦,又是为何出手?”
秦良坦然回答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苏家小妹已被保护起来,我不过是走个过场。”
四目相对,两人皆在打哑谜,秦良隐晦地告诉温从戈,苏家小妹无事,让他不要插手,而温从戈,亦听懂了秦良的言下之意。从秦良假扮新娘来看,这苏家小妹的事,还有另一伙人,在筹谋计划。
温从戈微微颔首:“既然那姑娘无事,在下便不掺和了。”
秦良眼中盈光含笑,理了理珠帘,起身时盖头顺着他的肩侧滑落在地,他说道:“那最好不过。”
温从戈心下了然,冲他略一抱拳:“如此,倒是在下唐突。云鹤,送娣先生回去。”
云鹤还没有从这新嫁娘是个男儿郎的身份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呆呆地应了声,却是没反应过来。
温从戈挑眉看着云鹤:“还不快点儿?午饭不想吃了?”
凌知霜拉了拉云鹤的袖子,云鹤回过神看向秦良,做了个请的手势。
秦良轻笑出声,弯腰捡起盖头,迈开步子与云鹤往外走,至门口时,秦良微微侧首,目光扫了魏烬一眼。
他坏心思地笑道:“不管怎样,还是谢你古道热肠,侠义之心。小郎君,下次见面,再告诉我你的名字和身份吧。”
小郎君?他还真敢叫。
魏烬指尖一紧,掐断了手里的树枝。凌知霜奇怪地看着魏烬,他怎么觉得…魏公子眼神怪怪的?就,怪幽怨的。
温从戈显然没察觉到,被夸得怔了怔,微抬了抬下巴,说道:“受之有愧,我可不是为了救谁,就是为了好玩儿。”
温从戈说完才反应过来秦良刚刚唤了他什么。他欲言又止,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秦良叹笑着摇了摇头,和云鹤离开了破庙。
温从戈方将这不着四六的称呼抛在脑后,一转头,就看到魏烬幽怨的目光,一时间微微愣了愣。
温从戈直被盯得不自在,疑惑开口:“做什么那样看着我?”
凌知霜心里一跳,直觉告诉他,现在还是先走为妙。
他悄然退后两步,然后轻功一点火速跑出了破庙,他可不想留在里面,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还是躲远点儿比较好。
魏烬微微凑近他,声音带着几分委屈:“阿眇,我是不是真的不好看?”
温从戈往后退了退,回答道:“谁说你不好看了?”
他又凑近几分,温从戈只得微微侧仰身子以保持距离。
魏烬复又哀怨道:“那你方才怎么盯着那个人看了那么久?你都没有那样盯过我,你现在还躲我。”
温从戈好笑地看着魏烬,说道:“我只是觉得他眼熟,多看了几眼而已。”
魏烬垂下眼,露出个可怜兮兮的表情,温从戈一瞬间的错觉,只觉得这表情和岁三被丢在家时的表情不能说毫无关系,只能说一模一样。
魏烬说道:“喔,那还是因为他好看,你才看他的。”
温从戈无奈道:“不是,秦良的父亲,是我的旧识。我见过秦良的画像,秦良与他父亲长得也有几分相似,不然,我还真认不出。”
魏烬问道:“那你,为何会认识他爹?”
温从戈别过头,含糊说辞:“秦良的父亲秦不染,在十三年前曾到过风城,我偷偷跑下山看戏,结识了他。”
魏烬盯着他的唇,微微凑近几分,温从戈回过头时,两人唇畔轻擦而过,两人同时愣了一瞬。
魏烬看到温从戈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
而温从戈心里漏跳了一拍,回过神如受了惊一般,一下子将魏烬推远了些,不着痕迹收回了另一个手的指刃。
他刚才…是想杀了魏烬吗?
魏烬心口一紧,他不在意被推开,却在意那一瞬间,他未及藏起的情绪。
那意味着,事情没有温从戈说的那么简单。
魏烬微微垂眸看着他的手,轻声开口:“小孩儿,你有事瞒着我?”
温从戈惊然回神,眼前的人,并非是当年的人,他方才的行为,实属有些过激了。
他以为他抗拒魏烬的接触,他以为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可方才那一刻他才发现,杀了那些人,事情也终究没过去。
他还是没能在最后,和自己和解。
温从戈怔然缩了缩指尖,收回手将火堆掩埋掉,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若无其事地垂下手,用袖子遮住了微微发颤的指尖。
他扯唇笑道:“没有,就这么简单一件事,你别想复杂了。我家程小爷,比谁都要好看。”
魏烬站起身,用指尖勾了勾他的小指,垂眸说道:“阿眇,对不起,方才不该离你那么近。”
温从戈稳了稳情绪,笑了笑:“两个大男人,没什么的。”
温从戈抽回手,捡起地上的大氅,负手身后出门望着城中方向,将思绪引到其他地方。
看来,今晚风城有更大的热闹啊。
魏烬站到他身边,试图从那如玉的侧脸看出一些情绪,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凌知霜蹲在不远的林子里处叼着棵枯草,看着两人无声叹气。
也不知道有没有打起来,早知道就听墙角了。不过他这个在里面的都跑出来了,在外头的恐怕更不敢听墙角了。
燕不修蹲到他身边,杵了杵他,说道:“哎,霜哥,你说主子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不给咱找个当家主母回来?”
凌知霜瞪了燕不修一眼,说道:“说主子闲话,让云哥知道,你又要被训了。”
燕不修托着下巴说道:“没事,他不在。我瞧这魏公子就不错。”
云鹤突然站在燕不修身后,阴恻恻道:“聊什么呢?”
燕不修回道:“在聊主子和魏公子很配…云…云哥?!”
燕不修被吓得一个哆嗦,直接坐到了地上。云鹤伸手揪着燕不修耳朵,燕不修吃痛,顺着力道起了身。
云鹤笑眯眯道:“我看你就是太闲了,去跑风城十圈再回去。”
燕不修哭丧着脸应了声儿,凌知霜乐呵看着,并不求情,十圈而已,不多。
破庙门口,温从戈垂头拍了拍大氅上的土,掩唇打了个哈欠,心里暗暗决定今晚补觉,不去掺和这热闹。他将大氅叠了叠搭在臂上,回头看了眼佛像,眉头微蹙。
他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又说不出来。
魏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问道:“怎么了?”
温从戈微微摇了摇头:“没事,走吧。”
袖袂轻擦,温从戈转身,和魏烬往城中走去。云鹤见他们两人离开,打了个暗哨跟了上去。
在他们离开之后,佛像剧烈晃动着,残损的佛像上,渗出汩汩血液,然后轰然倒塌,破碎的石碶外壳中,露出一具具尸体。
这座佛像内部中空,竟是由尸骨堆砌而成。
尸体被绳索困束,诡异的扭曲着,形状可怖,所有的人,都像是硬生生被塞进去的一样。
悠扬的竹笛声响起,穿着锦纹绣鞋的人踩着地上一层灰尘进了寺庙。阳光漫开几缕微尘,尸身上鼓动着痕迹,不多时,又随着竹笛的声音,渐渐恢复平静。
杨箐将竹笛收起,走到庙门外,向站在外面的人,微微俯身行礼:“泠梧公子,已经布置好了。”
站在外面的人望着风城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在杨箐出来的那一刻,他嘴角的那抹春风笑变了意味,微微敛眸掩去了眼中跨越几载春秋的旖旎眷恋与温度。
杨箐微微抬眼看他,小心翼翼问道:“风城的事,是否要传信回去?”
泠梧不过二十多岁出头,他生得一双湛蓝色的含情眸,嘴角那抹玩味的笑却从来没有深进眼中过。
光看外表,他就像一个方入红尘的翩翩公子,可只有真正和他打交道的人才知道,他是个恶劣又恐怖的人。
泠梧缓缓开口:“我自会向家主传信,如实告知,用不着你提醒。”
杨箐犹豫道:“这…不好…呃…”若是那人知道,姜月就彻底没救了…
泠梧扼住杨箐纤弱的脖颈,彻底截断了她的话,硬生生将人提了起来。杨箐双脚离地,用力掰着泠梧的手,却撼动不了分毫。
他笑着开口:“你在质疑我吗?”
杨箐呼吸困难,说不出话来,只得艰难地摇了摇头,泠梧松开手,她的身子一下子跌坐在地,雪沾上她翠色的衣角,染污了一块儿。
杨箐咳了几声儿,大口的呼吸着,指尖攥紧了地上的雪:“姜月她…”
“别指望我会去救姜月那个蠢货。”泠梧拿着帕子擦了擦手,悲悯地看了她一眼,“一枚弃子,废了便废了。”
杨箐猛地抬头看他,眼里是掩不住的愤恨:“你答应我要救她的!”
泠梧漫不经心地说道:“杨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若是坏了家主的事,你有几条命可以赔罪?”
州府的两发箭,一发是泠梧的人射出去的,目的是为了灭口,还有一发,由杨箐射出,目的是为了杀温从戈。
泠梧不允许温从戈出事,而那人是个很好的挡箭牌,因为在他们这一方的计划里,温从戈是唯一一个知道香方录下落的人,那人不会让温从戈死的。
泠梧将帕子丢在杨箐脸上,杨箐手里的雪被体温化开,染了一指的水,帕子从她脸颊垂落,她看到泠梧旋然而去的衣角,除了满心无力,只觉得脊背生寒。
杨箐眼中,闪过一抹阴毒恨意,嘴角蓦然勾起了一个浅浅弧度,她在心里恨恨地咀嚼着泠梧这个名字。
她喃喃道:“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