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龄的《聊斋志异》里,以狐仙鬼魅居多,但也不乏其他可爱的动物生灵。像蛇、鸛、鸿等,动物性灵固在,又具人情。而蒲松龄其用意,也正在这人性人情上,以警世人。
其中,尤以《蛇人》一篇,体现真切。不同于伊索的《农夫与蛇》,邪恶且忘恩是蛇的本性。《蛇人》全篇数百言,就已将蛇之“人情”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小说开头介绍了两条蛇的形状特征:蛇皆青色,其中“二青额有赤点”,这一描写非常重要,为后文埋下了伏笔。“尤灵驯”,这也是蛇人非常喜欢二青的原因。接着叙述由于大青的死,需要补缺这一事件,这才是文章的真正开头,才引出后面的故事。补缺的不得暇,使得二青有了报恩的机会。但文章却未提及,而是设置了个悬念。“二青亦渺”。一个“渺”让蛇人“怅恨欲死”,其中的原因大概有两个。一个是前面所介绍的弄蛇为业,一蛇已死,一蛇又不见踪影,于是蛇人的生计便无所托。还有另一原因,或许这是小说所要强调的,是蛇人和二青的感情太过深厚了,二青的离去,让蛇人怅然若失。于是蛇人四处寻找,却无所获。在这里小说插入了一个信息:以往到了丰林茂草处,蛇人要放蛇,让其玩耍,每次蛇都回来,于是,这一次,蛇人也希望如此。其实,此时的读者也一定随着疑惑:二青去了何处?待到蛇人放弃希望时,小说便揭开了答案:原来二青去帮助蛇人寻觅新的帮手去了。这便看出,二青是—条有感情、懂人情的蛇。它能意识到蛇人的困难,只要蛇人对自己好,它愿意报答人的恩情。由蛇人的复得二青,“如获拱璧”,也可见出蛇人与二青的真挚感情。蛇人见到二青,“抚之曰:我以汝为逝矣。小侣而所荐耶”。这一番话语,可见出,蛇人与二青,已不是简单的人与动物的关系,更像是人和人或朋友和朋友的关系。也正因为人对动物的付出,才会有动物对人的回报。接着,蒲松龄开始叙述小蛇的情况,不去,又不吃所喂的食物,十分合情合理。二青“含哺之”,宛似主人之让客者,这一描写,更具人情,将动物拟人化。或是将二青也看成了一个“人”。
蒲松龄更精彩的描写在后面的人与蛇的离别。由于二青的聪灵,才使得它能在蛇人的身边待此之久,但终究要离蛇人而去,因此,二青与蛇人都不舍得,才会有二青的去而复来,蛇人告之,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既是一句真理,同时也是蛇人自我安慰之词。自然,二青与小青的感情也是笃厚。二青离而复返,其意图之一也是要与小青作别。这又与人之分开道别之常情同。当两条蛇同去时,蛇人料定小青必不返,然而却出乎意料,小青“蝺蝺独来”,这也可看出小青的懂事、重情。此外,蛇与人异类,但却不弃之,与同类惜别,其义,其情,更为感人。
小说的后一部分,每每读之,不觉想到现实往事,触到伤心之处。小青已“粗于儿臂”,又是该放归之时,让人又联想起当初的惜惜离别。但蒲松龄却不像上次那样,重复叙述,而再一次采取插入的方法。先是讲述二青在山中危害行人的情况,然后再描写蛇人与二青的相逢。二青的出场便证明了前面的叙述,“罔敢出其途”。二青“暴出如风”,于是蛇人才会大怖,情节紧张,又有悬念。当二青将要接近蛇人时,“朱点依然”,这是个关键,也是前文的伏笔,正是它,让蛇人认出了二青,于是呼之。二青的反应是“顿止”,这是出乎意料的也是让人动情的地方,更深一层说明了二青是一条聪明的有感情的可爱的念恩的蛇,其真挚程度不会逊色于常人。一个细节也可证明:纵身绕蛇人,如昔弄状。一个“昔”字,隐含了许许多多的内容,以往蛇人与二青的感情全在里面。二青与小青的感情也如初,“交缠如饴糖状,久之始开”。蛇人见此,便让小青随二青而去,并且像对朋友一样,嘱托它,不要危害行人,“深山不乏食饮,勿扰行人”,句句发自心府,语重心长。两条蛇也似懂人言:“二蛇垂头,似相领受。”这也在后面得到印证,“行人如常”。至此,蛇之通人事、懂人情,已让人深深感之。
反观人间事之种种,不如此蛇者不在少数,尤让人深省之。或许,也正如异史氏所说“亦羞此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