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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新娘的诅咒
这是一间由旧车库改装而成的民工宿舍。室内摆了八张架子床,每张床上被褥都凌乱不堪。房间内充斥着饭菜的腐臭和脏袜子的味道,初进门时感觉刺鼻难忍,但是对于长期呆在这个房间里的人,他们的鼻子想必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味道。
老孟、小闫、小吕三个人正围坐在木桌旁打扑克,突然房门“咣”的一声被推开了。老孟吓得一哆嗦,赶紧手忙脚乱把牌往抽屉里藏。他以为是工班长,不料却是谭子提着旧皮箱走了进来。
“你怎么回来了?”老孟困惑地用眼睛斜着他。谭子脸色铁青,像一尊不含任何感情的大理石像,面无表情从三个人身边走过,回到自己的铺位。
“我为什么不能回来?”谭子把皮箱“砰”一声塞进床下,没好气地问。
“你不是刚结婚吗?”
“谁规定的刚结婚就不能回来?”
“哎!你小子,这是跟谁赌气呢?”老孟有些恼火。
“得了,得了,快出牌。”小闫、小吕赶紧解围。
老孟这才忿忿地转回身,恶狠狠地把牌摔在桌面上。“一对2!”
谭子身体僵硬地收拾着床铺。尽管坐了一天一夜火车,可是一想到新婚妻子那无情的指责,他仍感觉浑身冰凉。谁能想到,在婚礼上披着红盖头、如花似玉、温柔可人的她,刚一脱下婚纱,就立刻变成了斤斤计较、不通情理的恶妇?
“我爸要五万块钱怎么了?他把我养这么大不值五万块吗?
“是。给了彩礼。那女婿再给老丈人买辆摩托车也是应该的呀!
“没钱?没钱你结什么婚?
“你不说你是搞工程的吗?我还以为你是工程师呢!骗子!
“没钱了你就去挣啊!去工地干活啊!躺在家里,你是个男人不?
“行了。我瞎了眼,才会嫁给你这个民工!”
“你这个民工,你这个民工,你这个民工……”谭子脑袋里像有无数把小榔头在不停敲击他的神经。他猛地把叠好的被褥全部掀翻,然后一拳捣在架子床的铁艺围栏上,发出一声惊天巨响。
屋内的三个人迅速抬眼望了他一下,但是这次没有人搭腔。三个人默默不语地出着手中的牌。
突然,谭子抓起挂在墙上的安全帽,头也不回地朝江边的工地冲去。“我这就去挣钱。等我挣到钱,就把厚厚的一沓,狠狠摔在这个臭婆娘脸上。”谭子此刻心里装着的就是这样的想法。
“丫真病了。”老孟透过窗户对着谭子的背影自言自语。
二十分钟后,江上的缆索吊吊笼坠落。谭子随同吊笼一起摔在河岸上,当场死亡。这个被新娘诅咒了的男人,到死也没能实现他挣到大钱的愿望。
事故发生当天,是谭子婚后第三天。他死的时候,身上还穿着为婚礼而精心准备的深色西装。
二、再回首已无归期
滑轮在钢丝绳上吱吱呀呀响了半个小时,吊笼终于靠岸了。
老吴拉开吊笼的门,从里面走出来。儿子跟在他身后,显得有些畏怯,有些不安。
老吴不喜欢坐吊笼。那种悬浮在空中,把命运交给机械的感觉,总是让他心慌。一直以来,老吴都是脚踏实地的人。老老实实干活;在老家老老实实盖起一栋三层小楼;按照长辈安排,老老实实娶一房乡下媳妇;又老老实实把儿子养大,供他读书,替他在自己工作了一辈子的单位,找一份老老实实的差事。
生活就应该像鞋子踩在泥土上,平坦,厚实,有根。这是老吴的生活理念。
可儿子却始终不让他省心。老实人生了一个喜欢折腾的娃。
他让儿子从事技术工作,将来当总工,当经理,混好了还可以当处长、局长。可儿子非要干试验。干试验有什么前途?铲一辈子混凝土?做一辈子试块?头疼。
他让儿子去苏州高架项目。那个项目地处市区,人的眼界宽,生活舒适安逸,关键是奖金发得多。可儿子非要跑到自己这个山沟沟里的项目来,每天不坐缆索吊,连工地都到不了。离城市就更远了,到镇上买个洗发水都要坐一个小时摩的。在这样的地方呆三年,与世隔绝,人都快变成傻子了。然后还不挣钱。臭小子说这个项目复杂,涉及的土工材料多,增长工作经验快。“我看经验长得快,还是不如存款长得快实在。”老吴常常这样教训儿子。儿子却总是一笑而过。
其他的尚且可以忍受。最不能容忍的,是儿子找的女朋友。那个女孩虽然长得漂亮,品性看起来也不错,可她结过婚,还带着一个两岁的孩子,这……这谁能受得了?咱们好歹是正八经的本科毕业生,上学期间连恋爱都没谈过,至今仍是黄花小伙子。这刚一出手,就找个二婚的,绝对无法接受。“爸爸,一个人的过去不重要。谁还没有一点不堪回首的往事呢?重要的是两个人在一起心灵相通,拥有共同的生活目标。我喜欢她,和她在一起很快乐。难道这不就是最好的理由吗?”儿子常奋力抵抗。“别给我说你的理由。我就一句话,要是你们非要在一起,我就把你的腿打折。不信你可以试试看!”老吴心想,这次非得玩点横的不行了。
“走吧,听说今晚食堂包饺子。咱爷俩早点回去,喝一杯。饺子就酒,越喝越有。”老吴拍拍儿子的肩膀。
儿子好像突然想起了些什么。他转过身,再次爬上吊笼。“爸爸,你先走。我有一份资料落在河对岸了,我得回去取一下。”
“啥资料啊?明天再取不行吗?”老吴不满意地嘟囔。
“这份资料很重要。”儿子神秘地笑笑,拉下了吊笼的门。开关启动,吊笼晃晃悠悠朝河中心飘了过去。
“那我等你。反正我也没事。”老吴喊。
儿子冲他伸出大拇指。不知为什么,老吴感觉有点想哭。儿子长大了,再不是那个乖乖伏在他的脚下,用积木垒城堡的孩子了。老吴有一种同旧时光告别的感伤。
等儿子再次坐上吊笼,从江对岸慢慢返回时,老吴看清了,儿子手里捧着的,根本不是什么资料,而是一束火红的玫瑰花。
玫瑰是给谁的?毋庸置疑。今天是她的生日,或者是她小孩的生日?是七夕,还是情人节?是他们的相识纪念日?我这倒霉儿子怎么就是不听话!等他靠岸,我非把他的腿敲断不可。二话不说,立刻,马上。老吴开始不安地在岸边转起圈来,仿佛在寻找一根趁手的木棍。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吊笼坠落。吊笼里的人们发出刺耳的呼喊。老吴睁大眼睛也分辨不出哪个是自己的儿子。依稀间,他只看到一束红色玫瑰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吊笼砸在河岸上。鲜血迸溅。绽放有如玫瑰凋零的花瓣。
三、兄弟和“蛇”
梁波觉得后背疼。从肩膀到第二根肋骨之间的部分,疼痛异常。
梁波想,到底是老了。三十几岁的时候,铲道砟、卸轨枕,多大点事?2米多长的枕木,肩膀扛起来就跑,脚下生风。现在干这么轻的活,居然还腰酸背疼,说出去都丢人。
“梁涛,你背疼不疼?”梁波问在他身边干活的弟弟。
“不疼啊!”梁涛头也不抬地回答。
梁波和梁涛是双胞胎兄弟,长得一模一样。世界上像他们这样长相完全雷同的兄弟,恐怕也不多见。两个人都是矮矮的个子,瘦瘦的身材。眼睛小小的,唇上蓄着小胡子,头发又细又薄,梳成二八分。其貌不扬,却显得精明能干。两个人都有点罗圈腿,他们总是声称这是在工地背重东西背多了的后遗症。两个人连脸上的痣都长在相同的位置,没人能够分清他们究竟谁是谁。
“那就奇怪了。我的背疼,你的咋不疼呢?”梁波把手使劲往上抻,企图缓解一下疼痛。
“有意思,你的疼我的就得疼?你真当我们是双胞胎,就有心灵感应啊!”梁涛笑着摇摇头。
“这话说的。我不是想着我们干的活一样,身体条件也一样。那我的后背疼,你的也应该差不多嘛!”梁波解释道。
“少说那话。我跟你身体条件可不一样。别忘了,你可比我老。”梁涛调侃道。
“早出生三分钟也叫老啊!”梁波不满地叫起来。
就在这时,一束阳光洒进梁波的眼睛,晃得他有点头晕目眩。在大片大片白茫茫的光中,突然一道黑色的影子迅疾地朝着梁涛后背飞了过去。什么东西?梁波吃惊地张大嘴巴。看形状,又细又长,好像一条蛇。但是,他从没见过这么长的蛇,估计得有几十米。他也从没见过蛇以这样的动作飞行,好像是蛇尾巴被一根巨大的楔子钉住,蛇正伸直躯干围着尾巴尖旋转。那条蛇划过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张大嘴巴一口咬在梁涛的肩膀上。
梁涛仿佛吊绳断裂的沙袋,一头栽倒在地。他的左胳膊被“蛇”咬断,滚落在身体一侧。
恍惚间,梁波听到有人在喊:“不好了,不好了,吊笼掉下来了。吊笼上有十几个人呐!”
继而,他又听到身边的工友喊:“哎呀!缆索吊钢丝绳把梁涛胳膊给卸了,快叫救护车!看一下人还活着没?”
“梁波!梁波!梁波……”也有人在喊他。可是他已经完全听不见、看不到了。他像泥雕木塑一般戳在原地,入定了。
梁波的后背更疼了。从肩膀到第二根肋骨之间的部分。那恰好也是弟弟被“蛇”咬伤的部分。
四、嫦娥的兔子
雒二蛋是个贪玩的人。像这种人不适合干工程,早就应该撵回家。但是谁也不敢撵,因为这家伙是某位局领导的外甥。
雒二蛋不学无术,绑不了钢筋,立不了模板,哪个工班都不要他。经理拿他没办法,就把他派到杂工班干杂活,帮工地取取手套、扛扛铁锹、送送午饭等。可就这也挡不住他出事。
一天,班长带着他给拌和站搬油桶。油桶很重,大家都是把油桶放倒了,滚着往前走。雒二蛋一时玩性大发,蹦到油桶上面,模仿杂技演员。结果油桶滚了两步,在石子上一颠,雒二蛋翻身掉落,左脚踝骨粉碎性骨折。送到医院,脚踝打了钢钉,住了一年医院,好了也不肯上班,拿着单位的工伤补助,拿着免费的保障工资,在家打牌、喝酒、K歌、逗鸟。最后连他的局领导舅舅都看不过去,再次打发他来工地,帮他寻了个美差,开130货车。
雒二蛋开货车能开出战斗机的架势来。半年不到,接连撞死村里三、四条看家狗,每次都驾车逃之夭夭。他去县城拉货,经常把车往路边一放,钻进茶馆里喝茶,同女服务员打情骂俏,直到夕阳西下才回项目,气得急等材料用的物资主任指着他的鼻子骂娘。他倒是脾气好,总有办法把主任的情绪安抚下来。
可是一次,他惹的祸实在太大,130司机终究是当不成了。项目部派他到重庆拉钢筋,他大大咧咧就走了。结果没带行驶证,半路被交警截获,连车带钢筋被扣在交警队一周时间,把工地的工程耽误得一塌糊涂。业主发火,项目经理委屈得不行,打电话向雒二蛋舅舅投诉。局领导踌躇半天,问:“你们工地到底还有没有适合他干的工作?”经理想了想,说:“有。那就只能当缆索吊司机了。工作倒不复杂,每天扒拉扒拉按钮就行。但是,得先取个证。”
在缆索吊司机岗位上百无聊赖混了三个月,雒二蛋心里再次长出草来。这项工作虽简单,但却寂寞。每天乘吊笼来来往往的人们,各自忙各自的事,鲜少有人停下来同他聊天,听他唠叨。
雒二蛋利用闲暇时间,读了不少书,但却始终无法开窍,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寂寞难耐。
这天,雒二蛋刚把一群乘客送上吊笼,就发现对面龙眼树下有个毛绒绒的小东西在动。兔子!他当机立断,把缆索吊摇杆往地上一扔,撒腿就追。小白兔躲得飞快,雒二蛋隐约见它转了个弯,钻进草丛背后一处隐蔽的树洞里去了。
雒二蛋大喜,心想:“这回看你往哪儿逃?”
雒二蛋用衣服遮住大半个洞口,伸手往树洞深处掏,嘴里还不住念叨:“不要躲啦,小兔兔,嫦娥姐姐也保护不了你的。我是你的八戒哥哥呀!来,跟我回高老庄快活吧!”
就在这时,雒二蛋听到轰隆一声巨响,这才猛然想起缆索吊上的乘客,想起自己的工作职责。他从树洞中抽出胳膊,回转头时,恰好看到缆索吊钢丝绳切断一名工人的胳膊。继而吊笼落在河岸,“啪”的一声摔得四分五裂。
“哎呀!”雒二蛋大吼一声,昏厥过去。他的脑袋里“咚”的一下,似乎有个什么东西断裂了。
晚上,县公安局石警官站在居委会办公楼下,同村上一名负责看守任务的村干部低声聊着天。
“我听说,缆索吊安装和维保都没什么问题,受力计算书和使用说明书专家也看了,好像也都好着。这起事故,完全就是房子里这小子擅自脱岗的责任。你们可得帮忙看好了,千万不敢让他跑了。”
“那不能,他跑不了。我们安排的人手足够。不过,石警官,据我观察,他好像疯了。估计是看死的人太多,吓傻了。”
“装的吧?你带我去看看。”石警官不相信。
两个人扒着门缝往里面瞄,看见雒二蛋怀抱枕头,翻着白眼,吐着涎水,衣衫不整,手舞足蹈,嘴里念念有词:
“不要躲啦,小兔兔,我是你的八戒哥哥呀!
“茕茕孑兔,东奔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宋人有耕者,田中有株,兔走触株,折颈而死。因释其耒而守株,冀复得兔。兔不可复得,而身为宋国笑。”
石警官皱着眉头听了一会儿,难以置信地说:“这么多人因他而死,这家伙凭啥疯得这么有文化呢?”
五、星空下的告别
所有死者中唯一一名女性,是财务室的王会计。王会计是准备到江对岸给农民工发工资的。
王会计个子特别高。对于一个女同志来说,将近一米八的身高,无论怎么看,都显得有些特殊。每个月王会计都要乘吊笼到江对岸去发一次工资。每次乘吊笼时,她都要弯腰低头,才能保证不会碰到吊笼门框。因此,她几乎每次都会抱怨:“这是什么破笼子?又小又窄,跟个骨灰盒似的,透不过气来。”王会计说那句话时,绝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真的会葬身在这个小小的笼子里。
由于巨大的冲击力,吊笼落到河岸上,几乎每个死者的腿骨都被震得穿入腹腔,惨不忍睹。原本一米八的王会计,在大家找到她时,感觉矮得像个侏儒。张书记脱下身上的外套,覆盖住王会计的脸。他的眼中蒙上一层厚厚的泪水。站在他身边的其他同事,全都哭了。
张书记年近花甲,是项目部年龄最长的员工。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张书记就是项目部定盘星一样的存在。
年轻时,张书记也曾经历过一些工亡事故。工程单位嘛,发生这样那样的事,总是在所难免。因此,对于事故处理流程——如何围护现场、如何防止次生事故、如何联系救援、如何上报信息、如何通知伤亡人员家属、如何保障后勤……张书记掌故颇为熟悉。
当事故发生后,上至项目经理、下至班组工人都乱作一团,唯有张书记冷静自若。他第一时间奔赴现场指挥。看到张书记严峻的面庞和鬓角丝丝点点的白发,躁动的人群安定下来。大家自觉分工,形成抢险、通讯、医疗、后勤多个小组,纷乱的场面逐渐梳理出了头绪。
“书记,救护车开不上来。我们在路边拦了一辆卡车,但是司机一看是拉死人,死活都不同意。怎么办?”一个工人跑来汇报。
“带我去跟他谈谈。”书记跟在工人身后,来到公路边。
工人们围住一辆卡车。司机把车窗升起来,任凭工人如何拍打、吵闹,就是充耳不闻。
张书记分开人群,敲了敲车门。卡车司机这才极不情愿地摇下车窗,探出头来。“我说老头,我不管你是干什么的,你让工人赶紧把路闪开,放我过去。我这车是拉货的,不能拉死人。一旦车上装过死人,以后还让我怎么做买卖?”司机气势汹汹地说。
“师傅,对不起,请你原谅这些工人的做法。我知道,对于您来说,恐怕从没拉过这样的乘客。但是,我求求您帮帮我们。躺在河岸上的这些人,他们是我们的同事,我们的朋友,我们的家人。他们都曾是鲜活的生命。他们陪伴我们生活,陪伴我们工作。他们都是父母最疼爱的孩子,也都是孩子们最依赖的父母。可是今天,因为事故,他们离开了我们。现在救护车开不进来,我希望您能帮帮我们,给予死者最后一点尊严,送他们到一个安定的地方。我知道这样做可能不妥。但是,如果您执意离开,就请从我的身体上碾过去吧!”说着,书记转到车前,伸开双手,慢慢闭上眼睛。
“也从我的身上压过去吧!因为……躺在这里的人,有一个……是我的儿子……”一个人坚定地站在书记身后,也张开双臂。是老吴。
“求求你,帮帮我们吧!”是梁波。是老孟。是小闫和小吕。是项目部两百多名工人。他们紧紧围在书记身边,站成一堵坚固的人墙。
卡车司机脸色苍白。过了好久,他才拿起毛巾擦一下额头上的汗。他伸出颤抖的脚,踩上离合器,说:“抬他们上来吧。”
晚上十二点,忙完所有事务,书记走出房门,一个人来到江边。这真是人生中最难熬的一天啊!
每个人都看到书记镇定自若地指挥调度,看到他有条不紊地处理业务,看到他面容平静地注视大家把一位位死者抬上卡车。但是,没有人知道他内心隐藏了多少痛苦。
当人们抬着王会计经过他面前时,有意停顿了一下。大家凝望着他的脸,等待他的指示。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抬了一下手。
尽管此刻无声,但是每个人都明白,王会计是陪伴了他三十余年的发妻呀!
此刻,书记跪在江边,撑了一天的身体终于崩塌。他再也控制不住,抱头痛哭起来。想到今生今世,自己再也无法轻抚爱人的面庞,聆听她轻声细语的叮咛与嗔怪,他多么自责,又是多么难过?
江对岸,是集装箱码头璀璨的灯火。无数货轮载着货物,在江上奔来去往。江面上,繁星密布。星光坠落水中,与夜幕遥相呼应。如今,在城市,人们再也见不到如此密密麻麻的繁星。可是,即便是生活在这里,人们也绝对体会不到,跪在地上的老人此刻内心的悲伤。
这个夜晚,如此荒凉。
这里的人们,正在经历一场漫长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