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饼子牛车拉大炭
柳木的车身杏木的轴,榆木的轱辘累死牛。这是对一种叫做二饼子车的真实而形象的描述。在北方的乡村,曾经有过这样一种车,它的浑身全是木头,两个一米多高的车轮用厚厚的榆木板拼成,像两块巨大的饼,人们就叫它二饼子车。二饼子车十分笨重,还因它没有轴承,车轱辘和轴是固定在一起的。行走的时候,轮子和车轴一起转动。车厢,也叫车棚子,架在车轴上,车厢两边的下面和轴接触的地方,安着两块开有凹口的木头,凹口内嵌一块弧形的铸铁,叫车沟心,耐磨。和凹口接触的车轴的周围,嵌入十几根铸铁条,叫车键,也为了耐磨。为减少摩擦力,更主要是怕摩擦起火,要经常给摩擦的地方上油,方言叫“拗油”。所以二饼子车后面常常挂着一个油葫芦。油葫芦里插一根拗油用的像毛笔一样的刷子,方言叫“油字捻”。每行走二三里,就得拗一次油。
在北方,二饼子车大多用牛拉,牛走得慢,木头的车轮又笨重,而且不是非常的圆,土路也不十分平坦,走起来就不平稳,总少不了“咯噔咯噔”地震动和响动,再加之没有轴承,走起来吱吱扭扭响个不停。二饼子车用上几年,车厢松动,车轱辘也更加不圆,走在高低不平的路上,响声就更大。
40多年前,二饼子车在北方农村还很普遍,是一种主要的运输工具。冬天,山村的路上,老牛,破车,旧缰绳,一个男人,穿着皮袄,戴着皮帽,缩着脖子,斜坐在车辕上,怀抱着一杆鞭子或一根棍子,趋车前行。不由地让人想起“枯藤,老树,昏鸦,古道,西风,瘦马”的图景。或许,车上坐着男人的婆姨和三四个娃娃去串亲戚或赶庙会,二饼子车在乡间的土路上歪歪扭扭地禹禹前行,坐在车上的人也不由自主地随着牛车的颠簸而摇摇摆摆,男人被摇得昏昏欲睡,女人和孩子却兴奋,她们常年不出门,今天要饱看这远山近水、红花绿树。娃娃们叽叽喳喳,女人的脸红扑扑的,胸前的奶子乎颤颤的犹如揣着两块嫩豆腐。
秋天,庄稼上场,等到场上的粮食打完,已经是农历10月寒冬,人们都开始拉炭。要备下第二年春夏秋三季的燃料。冬天赶二饼子车出门真是受罪的营生,冰天雪地,寒风彻骨,牛鼻子上挂着冰凌,赶车人袖着手,冻得耳紫脸青鼻涕长流。拉着东西的牛车走得更慢,人是干着急没办法,走着也冻,坐在车上更冻。我们村子离炭窑80多里,冬天天又短,二饼子车一天最多只能走四五十里。拉一回炭要四五天。
在我的印象中,40年前的冬天比现在冷得多,我想如今气候变暖可能是一个原因,但主要还是与那时人的穿着和吃食有关。我记得那时候根本没有秋衣秋裤这一说,穿白市布做的衬衣衬裤,那是非常富裕的人才穿的。冬天,一般是上身的最里面穿一件旧布做的夹层坎肩,我们鄂尔多斯方言叫“主腰子”,然后就穿棉袄,日子稍微好一点儿的,里面还可以套一件单衫。下身就只穿棉裤或皮裤。衣服的样式也和现在的不同,比较宽大,领口、袖口和裤口四处往进灌风,再加上吃的都是粗粮,没什么油水,身体当然缺乏御寒的能量,正所谓饥寒交迫。尽管如此,在凛冽的寒风中,几个人一人赶两辆二饼子车就上路了。
拉炭的路上,不远不近走着三两辆或八九辆二饼子车,车上拉着一大捆草,赶车的人都穿着皮袄皮裤,带着皮帽子,腰间系着绳子,或坐车或步行,抽着旱烟,高声大气地和前后的人说着话。
“赵大,今儿早上你老婆给你吃甚来了?”
“吃球甚了,还不就是那玉米窝窝酸菜汤。”
“王四,你走上四五天,你老婆又和人家睡呀哇?”
“管球她着了,那东西又不是能磨烂了。”
哈哈哈哈。他们就这样天上地下,家里家外地一路说笑着。
有人抬头看了看天,阳婆西斜,已经半后晌了,离前面的车马店还有四五里,就喊道:嗨!今儿黑夜在哪个店住呀?我看就在狗的刘二毛店住哇。众人就说行行行。
俗话说,夏天黄昏砍一背柴,冬天黄昏穿不办(来不及)鞋(hai)。再走上四五里,天就黑洞洞了。那时主要的交通路线上,每隔一二十里,就有一个车马大店,住上一晚,第二天天刚亮就又起程了。冬天的凌晨更是寒冷,不远处村子里的公鸡此起彼伏地叫着,大路上,二饼子车碾在冻得硬邦邦的地上,发出咯噔噔的响声,如果车多,许多声响混杂在一起,轰隆隆如雷声滚过。有不甘寂寞的人,就扯开嗓子唱山曲儿。
二饼子牛车拉白菜,大闺女坐在那车辕外。
二饼子牛车拗上油,搬上妹妹到包头。
高亢悠扬的赶车调,随着清冽的寒风传向远方,传入路边人家女人的耳朵里,让女人辗转反侧,回肠荡气,让女人想起逝去的青春,心里酥痒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