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屋墙角翻出的,
一把钝镰刀,
割醒了数年前的几块麦地。
仲夏时节的麦穗熟黄,
觅食饱腹后的鸟雀,
将稻草人啄得羸弱不堪,
而后齐刷刷地登上电线杆,
投下成片的叽喳与粪便。
锃亮的镰刀柄,
被父亲手中的老茧咬合,
从晨起露水割到晚间月色。
一茬茬被放倒后的麦地里,
父亲虔诚地弓着身子,
像是对麦地的,
一个极为肃穆的馈谢礼。
尚记得,那些仲夏割麦时,
父亲身后拾穗的我尚且不及麦高。
拾五颗麦穗弃三颗身后,
倦时就酣眠在收割的麦堆,
或枕着田埂数那扑翅的麻雀。
晚间麦地的东南角,
总在夕阳里喘出直上的炊烟。
父亲几次转身望望那儿,
又会在麦地里弓下身子,
再放倒几茬。
而后像扎腰带一般,
扎紧每捆被放倒的麦子。
四下无人的麦地,
渐而多了父亲的咬牙哼哧。
捆好扎紧的麦子,
父亲卯足力气,
一下子便能挑起四捆来。
而今那张宽厚的肩,
却已被岁月磨损削薄。
年岁荏苒而过,
收成一年好过一年,
收割机轰隆隆地响彻仲夏,
父亲同那把弃用的镰刀一般,
变得寡言少语。
几次在田埂望着收割,
父亲仍是微弓着身子,
手上一个攥握的手形,
目光灰浊而塞满不明的喜忧。
那时候,
父亲像是一捆被扎好的麦子,
已无蓬勃的气力。
从老屋墙角翻出的,
一把钝镰刀,
就请在夜里,
割去父亲的胡渣与白发。
就请在夜里,
将父亲的老茧与皱纹磨去。
在那个割麦的仲夏,
让我再望望,
父亲的壮年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