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大年三十,惯例要回乡下祖屋搞卫生、贴春联、祭祖。除了二叔一家,该回来的都回来了。在外流浪的,爹妈求着也不回来,音信也没一个。
三叔的三子就没回来,听说去泰国了,后来他哥说去了菲律宾,今年也不是头一年不在家过年。乡下都讲求多子多福,可我三叔家三个儿子却让他操碎了心。先是老大不生性,读不成书,还整天游手好闲,好在婚后性子马上定了下来,如今是两个孩子的爹。老大算是好的,还能在乡下陪着三叔干农活,老二却不省心。本来老二读书最上进,原指盼着他出人头地,却偏偏因为先天性的视力问题让他倍感自卑,性格又内向,为了治愈那高度近视,不惜向父母要几万块钱做手术。三叔一家一年的收入可能也就那几万,不吃不喝全给了老二。可老二不仅是视力问题,而且由于自卑而生的自尊,让他觉得自己必须做出点成绩来证明自己。于是他又向家人要钱做生意,还问过我借钱,然而至今还是一事无成。现在又轮到老三让人头疼。
中国人总喜欢儿孙满堂,人丁兴旺,可没几人会考虑人多也有可能添乱。我常和长辈争论,子孙多就一定多福吗?生个忤逆的怎么办?老人总是极力反对我的说法:“哪有你这样说的?”可现实就是这样,尤其是农村人,越生越多,越生越穷。自己辛苦了一辈子不说,病疼没钱看,子女的教育也不堪负担,可是大家都愿意。
现在农村里很多人都盖起了小洋楼,大家也都渐渐富裕起来了。可大多数富起来的都是靠子女在外打工做生意赚钱回来的,那些守着一亩三分地的农户还是很有一部分,依然是红砖房,也买不起小汽车,子女长大了还是跟着父辈在家务农。子女的孩子也是一大堆,扔在泥地里和阿猫阿狗玩,教育就更谈不上了。一代又一代,几乎没什么改变,甚至还比不上父辈。
父辈们也不尽一样。总的来说,读书的,能走出去的,如今的生活都比留在乡下的好,他们的后代也比乡下的后代更有出息些。并不是看不起农村人,而是农村人的守旧思想影响了一代人,如今还在影响着下一代的人。堂叔一辈子善良老实,儿子也做了人民教师,一家人和和睦睦,算是过上了幸福的小日子。可堂叔爱打牌,每天干完农活,晚上总要打上几手,当然牌友中也有三叔他们,这是他们的业余爱好,几乎天天如此。可以想象,人这一辈子,除了干农活,就是打牌消遣,然后却指望着后代要努力读书,找个好工作。我每回去一次,就看着这些父辈们又苍老了一些。二叔还没来得及苍老就先走一步,而那些日渐老去的也终究会在这样碌碌的轮回里走完苍白的一生。
为了争论如何建造我们这一房的祠堂问题,土福叔和大伙吵起来。村里有大祠堂,然后各房也有各房的祠堂。我们这一房人多,中间不乏像老爸那样的读书人,还有北大、清华的高材生。所以大家都非常重视祠堂,认为这是祖宗的阴德,护佑着大家人丁兴旺。祠堂原本是在一所破房子里临时搭建起来的茅棚,后来大家建议合资建一个新的,堂大伯不同意,说怎么也要建在自己的新屋内,因为之前那个简易的茅棚祠堂就是在他家。大家伙拗不过,于是这几年全都去他家祭祀祖先。可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堂大伯又不愿意了,于是大家就决定还是由各家凑钱重新建造一个新祠堂。可是关于如何建造的各项细节问题,关于要不要开窗户,大门做什么式样,土福叔和大家意见不一致。这一次祭祖的时候,香烛纸钱还在熊熊燃烧,他就和大家伙争了起来,面红耳赤,势不相让。
而至于堂大伯,他可是我们村最早的北大高材生,也是至今为止唯一一个考上北大的。按理说他应该明事理,可他在建祠堂这个问题上也是前后矛盾,脾气古怪。他今年没回来,如果他也在场,估计这争吵会持续更长时间。不知道祖先在天之灵,看着他们的后代在无休止地争论这些问题会作何感想,反正我看见老爸只是自顾自地在一旁翻着手机,毕竟他耳朵不好使,听不清他们在争什么。
活在乡下,像这样的事情好像应该是最大的事情了,也就是这样。连父辈们的高级知识分子也是这般见识,更何况后辈们呢?好在因为拜祭的时间到了,争吵才得以结束。大家一字排开,虔诚地跪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保佑我们家平安多福,丁旺财旺......都说的很直白,给祖先提了很多要求,反倒是我记不住。我只是默默地磕了几个头,收拾好一应物件后就离开。
或许,乡下人就是这么朴素,没有过多的想法,他们知道他们这一辈子就是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仅此而已。然而我还是不免唏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我也没有资格去教训别人,更不希望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他们。只是这故乡,我生于斯,却终归要去他乡寻找我自己该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