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湄青萍
01
在生活中,我们时常会听见这样的话:
“他这个人,平时对身边的同事都是爱答不理的,到了老板面前,完全换了一副嘴脸。那溜须拍马的样子,真恶心!”
“天哪,没想到某某女明星,在节目中表现那么端庄大方,私下里竟然是这种人?!”
这样的人太“装”,虚伪,不真诚,表里不如一,多数人不屑与之为伍。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人人都是“伪装者”。
“我怎么可能和他们是同一类人?别说笑了!”,你定会满脸诧异、带点怒气地反驳道。
先压压火,想想自己在面对以下事情时的表现就明白了。
假如今天上午10:00点有一个重要的面试,面试的岗位是销售,你会这么做?
任何想要拿下这份工作的人,应该都会穿上一身体面的衣服,保证自己的头发不会乱得像鸡窝。同时,在面试官面前,你还要表现出自己能言善辩、善于洞察客户心理的品质,确保面试官相信你真的有能力胜任这份工作。
假如晚上18:00点要与心仪的女孩约会,你会怎么做?
自然是使出浑身解数,展现自身魅力。若女孩特别喜欢日本作家村上春树,为了让彼此有更多的共同的话题,你在约会前可能还要为此下一番苦功夫,尽管你其实对村上毫无兴趣。
面试、约会,都是生活中需要人们“伪装”自己的典型例子。在心理学中,“伪装”其实是一种“自我展示行为”。当我们试图让别人相信自己有某种品质时,我们就在自我展示。
有时候,这种自我展示是有意识、可觉察的。面试时,我们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正在扮演“求职者”这一角色。但很多时候,自我展示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我们做某些事情,比如每天出门前对着镜子整理头发,是自然而然的。
欧文·戈夫曼在著作《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里写道:“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的一切社会日常行为,其实在某种程度上,都可以被认为是一种特定的表演行为。”在书中,戈夫曼将人们在社会中的人际互动比喻成演戏,人人都是演员,扮演着多种角色。
很多在我们眼中虚伪的家伙,也许只是演技太过拙劣,“装”的功夫还没练到家,以至于不小心漏了马脚。
02
有一定社会经验的人,多少能体会“装”其实是一件让人疲惫的事,谁不想舒坦自然地活着,又为何要“装“呢?
原因有二:不得不装,以及装习惯了。
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行走江湖,就必然要遵守道上的规矩。你是一个老师,在学生面前就必须表现得有涵养、有学识,万不可穿着短袖、吊带,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如果你偏要“放飞自我”,那别人就可能在你脑袋上扣上“为师不尊”的帽子。没准儿,还可能招致学生家长的不满,丢了饭碗。
不仅是老师,其他任何社会角色,警察、医生、父母、子女,等等,背后都潜藏着大家心知肚明的行为准则,即社会期望。
如果你不是存心和自己过不去,至少在行为上就要表现出社会所期望的样子。
显然,这么做对我们的获益是多方面的,不仅有利于人际交往,还能让我们获得物质奖赏。
比如,一个初入公司的员工,下班后通常不急着走,而是要加一会儿班将当天的工作做完。这可能就在领导心中留下努力、踏实的好印象,从而为自己赢得转正、加薪的机会。在这个意义上,在职场上做出的努力,还是有必要让领导看见的。
很多时候,一个角色演得久了,我们就成了角色本身。在心理学上,这是因为角色本身已内化为自我的一部分,即社会化过程。就如鲁迅所说,面具戴久了,也就摘不下来了。
在一个纪念87版红楼梦30周年的访谈节目里,饰演王熙凤的邓婕提起自己在宁国府料理事务的一场戏。开拍时,遇到了非常棘手的情况,她以为这场戏自己定是拍不好了,但最后出来的效果竟是出乎意料地好。
其实,为了拍这部电视剧《红楼梦》,她和其他红楼演员一样,足足准备了3年。只要一穿上戏服,一进入片场,她就是王熙凤,根本不用演。3年的时间,角色和她已经融为一体了。这也是为什么很多演员,在拍了电视剧后长时间走不出角色本身的缘故。
回到现实生活中,尽管没有拍电视剧时白纸黑字的剧本,但社会却早已为每个社会角色确定了脚本。
脚本的内容通过我们的父母、老师、身边的人,借由各种方式,一点一滴地灌输进我们的头脑。我们从小到大,对此耳濡目染,也就习以为常,并不觉得这是“装”出来的。
这时候,我们“装”,不仅仅是因为可以获得物质奖赏,或者促进人际交往,更是出于一种对安全感、稳定感的需要。
关于后者,熊逸在得到专栏《熊逸书院》里对中国古代“礼”的阐述,很好地印证了这一点。
提到古代儒家的各种繁文缛节,受过良好现代教育的我们,多半会将之视为封建糟粕。但其实,在以宗法关系为基础的古代社会,礼就等同于法,是将一个国家凝聚在一起的纽带。
固然,那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东西,将人们分为三六九等。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里,姐姐就理所当然地觉得家里的地产将来都是弟弟继承的。如果她胆敢觊觎弟弟的东西,那就是不安分,不守妇道。
但同时,也是所谓的等级,让人们各安其位,不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做非分之想,从而保证了社会的和谐稳定。
今天,我们以现代人的眼光出发,觉得他们不自由,活得窝气。但对成长于那个社会的人来说,他们只不过依据惯性在行走着。和自由相比,他们内心更想要的是稳定感。
自由,说到底是个奢侈的东西,需要一个人有足够的勇气去承担选择带来的任何后果。不用嗤笑古人庸俗,看看今天有多少人考公务员、为进事业单位争破头,就知道人性对稳定的渴求是多么强烈了。
如果说古人只能蜷缩在一个小笼子里,而今天的我们不过换了一个大笼子待着罢了。
03
这么说来,一个人若要在社会上生存,是装也得装,不装也得装。那么,世界上是否有不装的人呢?
也有。在加缪的小说《局外人》中,主人公默尔索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是一个公司的小职员,对物质的欲望低,薪水也低。无论事情大小、重要与否,他都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态度。但他活得真诚,不耍任何花样。他觉得“人生在世,永远也不该演戏作假”。
因此,在母亲的葬礼上,原本就与母亲感情一般的默尔索,并没有像人们所期待的那样表现出痛哭流涕、悲伤欲绝的样子。当别人问是否想看母亲的遗体时,他回答道:“不想。”
在为母亲守灵的那个晚上,默尔索突然想抽烟。但有所犹豫,因为不知道在母亲遗体前面能不能这样做。但他想了想,觉得无伤大雅,就抽了。
这一切,竟成了后来法官在法庭上宣判他为死刑的利刃,尽管事实上,他是因为过失杀人才进的监狱。
表面上,杀死他的是司法专政,但起关键作用的却是根植于人们心中的意识观念——每个人只有一个母亲,怎么能不为此难过呢?他一定是个没有灵魂的恶魔!
这或许深刻地诠释了卢梭的那句名言:“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这个枷锁无形地约束着我们,要我们按照社会的既定规则行事。因为我们大部分时间是和人相处的,“装”就成了每个社会人的必要技能。
其实,即使是一个人独处时,我们依旧是带着面具的。很多时候,我们并不想了解真实的自我,尤其当真实的自我可能会带来痛苦时,我们总会有意无意地去掩盖。这也是心理学所说的心理防御机制。
不仅是人,机构组织,甚至大自然,都非常善于“伪装”真实的自己。比如,一些公司的公关部门,就是为了维护其在大众中的良好印象。
而大自然中的各种花草虫鱼,都是“伪装”的能手。
我曾在英国BBC纪录片《植物王国》里看到有一种草(名字忘了),其成年后的叶子是绿色、椭圆形的。但为了避免自己沦为大海龟的盘中餐,这种草在长期的进化过程中,改变了自己幼时的模样——叶子呈细长状,且为红色。如此一来,视力不太好的海龟,就发现不了它。等到植株足够高,海龟再也够不着时,叶子就会变回原貌。
如此看来,“装”这件事并不见得是虚伪的。它有着重要的社会意义和生存意义。而且,若社会没有所谓的规则,也必然会乱成一团,带来更大的危害性。我们只要想象城市里若没有红绿灯、指向标以及背后的交通规则,会发生什么事,就能明白规则的重要性了。
要达到从心所欲而不逾矩这一境界,怕是非一日之功。愿你我早日习得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