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没有雪

今年属于冷冬气候,前段时间各地的气温一降再降,竟无一幸免的降至近六十年来同期的最低点。眼下虽已是大寒节气,全国各地的气温却在不断回升中,二十四节气中最应该寒冷的大寒节气,变得徒有虚名起来。

如今的气候,让人越来越看不懂了。特别不解的是,这个最典型的冷冬,却是一冬无雪。

记不清从何时起,冬天的雪也象某种稀有的物种一样日趋减少。每逢冬季里,那一连数日时而阴冷,时而干燥的天气,人们对雪的念叨便多了起来,对雪的思念也便如同记忆中的落雪一般纷纷扬扬。

我记忆中较深的第一场雪是在七岁那年的冬天。清晨,我从妈妈的呼唤声中醒来,惺松眼中的窗外是一片洁白。

“下雪了”,我惊叫起来。

“懒丫头,快起来扫雪吧。”

妈妈的声音来自窗外,我这才发现,原来妈妈已早早起来扫雪了。

我兴奋了,起床的动作也比往常快了许多。走出房门,丝丝寒意令我感受到一种沁入心脾的清爽。我和妈妈一起,用积雪堆成一个简易的雪人,虽然手冻红了,头上、脸上,却冒着汗,心里高兴极了。

正是为了这场雪,我写下了有生以来的第一篇日记,那是我利用晨读的时间“一挥而就”的。也许因为在晨读课上,我“与众不同”的表现,--不是再读,而是一直埋头在写,所以引起了老师的注意。那是一位年过半百,有着一头花白头发的女教师。当她认真地看了我的日记,听了我的说明后,竟从厚厚的镜片后面透射出疑惑的目光,“是你自己写的?还是你爸爸帮你写的?”

我一时语塞,面对老师的诘问,竟不知如何作答。当然,对于一个刚上一年级,还没有任何写作训练的小学生来说,老师的怀疑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现在想起来,我对当时的同桌仍心存感激,她很仗义地为我作证,说自己是我整个创作活动的目击者,这才使老师打消了猜疑。

“嗯,写得不错”,她这样鼓励我。许多年后,我仍不止一次地想起这件童年往事,它也使我有了理性的总结:因为有了生活,有了感受,于是便“有话要说”。

带着对大自然探究的冲动,带着几分小小虚荣心的满足,雪就这样溶进了我的记忆。在后来的每一个冬天里飘洒的每一场雪,对我来说,都有着不同的故事,和不同的感受。

19 68年的冬天,被人们说成是一个白色的冬天,真的是一点也不为过。大雪一场接着一场,那个冬天究竟下了多少场雪,早已没有人能够记得清。雪下得多,气温又低,来不及融化,路面总被冰雪覆盖着,所有的树枝上都被罩上一层冰霜,变得玲珑剔透起来。后来,我知道了雾凇,但那时的景象,一点也不比雾凇逊色。

这也是我生命中最寒冷的季节。我正是在这样一个冬天回到老家农村的。那时母亲下世刚两年,父亲尚在隔 离中。当时的zf派说,有历史 问题的人,子女怎么能留在城里呢?于是一张“把xxx的子女遣 送到农村去”的大字报,就这样改变了我一生。

那年,我刚刚十一岁,一个不谙世事的年龄。

我是在一场大雪后回到老家的。老家在离城100多里的乡下,乘坐两个多小时的长途车后,还有十几里的小路。走在雪后的路上,几次险些被滑倒。路两旁是挂满冰凌的树木,这就是我看到的家乡的雾凇,这是城里所没有的景色。

雪一场接一场的下着,天也比往年寒冷了许多。村里村外,每一条道路都是泥泞的,虽然偶尔也有几个放晴的日子,但总是等不到路面完全干爽,一场更大的雪,又会飘然而至。

人们舍不得宝贵的布棉鞋被泥水糟踏,于是大人孩子们都穿着“茅窝子”。那是一种有点像木屐的自制草鞋,厚厚的木底,用芦苇草织成的鞋帮,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却很暖和,又不怕泥雪,即使鞋底踩满了泥,也只需用木片或瓦块一刮,便可轻松解决问题。

雪多成灾,生活中也平添了许多的不便,然而庄户人对雪可谓是宽容之极。每当他们看到田野里白皑皑的一片,看到一望无际的麦田被罩上厚厚的雪被子,就仿佛看到了来年的好收成,口中便多了对雪种种好处的评点,而因雪而带来的种种不便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雪也给孩子们带来了无限的欢乐空间。他们在雪地里跑来跑去,全身冒着汗,一会儿功夫,空旷的场院或学校的操场上,便竖起了一个个形态各异的雪人。

乡下孩子的想象力是丰富的,并有着极强的动手能力,雪人做的各具特色。做雪人鼻子的材料是很多的,比如红辣椒、胡萝卜等;可雪人的眼睛就很难找到合适的替代物了,通常是把红枣,或泥团塞进预设的眼框里。做的不够满意的雪人,往往会在孩子们的叫倒好声中,毫不怜惜的被推倒,直到做的比较满意了,才被保留了下来。那生动、欢快的情景总是极富感染力的,孩子们会玩得很久很久,直到各家的大人们,那带有斥责口吻的呼喊声在空中一遍又一遍地响起时,大家这才依依不舍地往家里跑去。

年关到了,村子里人开始了走亲访友的程序。根据家人的安排,我与年龄相仿的侄女结伴,去一个叫刘庄的村子看望亲戚。刘庄虽说离我们村只有十几里地,却属于别省他县,其间要经过许多村庄。那时的路上没有路牌,村口也是光秃秃的,没有村名或标记,特别是在冰天雪地的季节里,每一个村庄远远看上去都没有太明显的区别,这无疑为我们的行程带来了困难。

白雪皑皑,深一脚浅一脚的,我和侄女按家人画好的路线,一个村一个村的走过,竟也十分的顺利。大雪使道路没有了形象,只能靠路两旁的树木来分辨。雪中的树木形态多姿,枝枝柳条被冰凌包裹着,象一支支细长的冰棒,晶莹洁净。记得还常看到路边树干上,贴着一张符状的东西,走近细瞧,发现上面写着: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啼郎,行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年长一些后我才知道,这是人家的孩子闹夜,按农村的土法子,在行人多的地方贴上一张符,据说是很有些灵验的。

一路走来,与雪相伴,十几里路竟也不觉得太远。我们嬉戏着,追逐着,有时一不留神,脚下踩空,便会陷入被雪填满的沟壑里,滚上一身雪,然后叫着、笑着,大把大把的吃着雪,许久许久,才从沟里爬上来,拍打下身上沾满的雪,继续上路。

当一个又一个村庄被我们抛在脑后的时候,雪的千姿百态便也从此记挂在心里。

正是在这样一个多雪的冬天,我走进了中 国的农村,也开始了对中 国农村的了解。许多的夜晚,当窗外的大雪无声的飘落时,从那一扇扇透着桔红色灯光的窗子里,从那些纯朴的婶子大娘,叔叔大爷的口里,我听到了许多从未听说过的新鲜事,了解了庄稼人生活的艰辛。而在无声的大雪,带给的欢乐、困感与思考中,我渐渐长大了。

回城了,雪也仿佛渐渐地离我远去。不知是因为城市本来就不是雪的故乡,还是这些年来不正常的气候所致,总之,雪是越来越少见了。

然而,越是逝去的东西,越是容易勾起人们一些莫名的情愫。比如我,就常常无端地生出对雪的思念。每遇那多日连阴、不晴不爽、欲需未雪的天气,便如同一块棉花堵塞在心头,令人呼吸不畅,胸闷窒息。

当然急是没有用的,老天总是有他的一定之规,不紧不慢的,一切照旧。只是可怜了我儿子这一代的孩子,对雪的感受更多的是从童话里得来,雪,离他们更加的遥远了。

虽然没有感受过多少象模象样的大雪,但儿子们还是多多少少有一些与雪的接触。记得儿子上初中那年,老天似乎突发慈悲,一场大雪陡然降临 “地上白了,树上白了,房子上也白了”。

面对着白雪皑皑的校园,孩子们激动了,兴奋了,什么上课,什么纪律,都难以抵挡住大自然强大的吸引力。校院里,操场上,他们象发了疯一般,跳呀,蹦呀,欢呼呀。雪团打在每个人的身上,仿佛是友谊的飘带把他们系在了一起。预备铃响过了,上课铃响过了,孩子们浑然不觉,平日里震耳欲聋的上课铃声,被淹没在因雪而起的喧闹声中。

老师们手里拿着教案,站在各自的教室门口,一边看着发疯的孩子们,一边看看同样站在办公室门口的校长,一时没了主意。最后还是校长发了话:取消第一节课,让孩子们玩个痛快。

在这样的时候,孩子们和成年人的心还是相通的,这也是大自然的魅力与力量吧!

又是一冬天没有下雪了,令我对雪的思念,对雪的遐想又不由多了起来。

我想念雪,还因为在雪花飘飘的日子里,隔窗凝望,飘扬的雪花仿佛是自己纷纭的思绪,无拘无束,自由驰骋;更象是落在自己发烫的心上的一丝丝凉意,沁人肺腑。那是一种可以触碰到的感觉,是一种慰藉,一种熨贴,是对往日的阅览,更是对心灵的释放。

可惜,好久没有这种感受了。真想痛痛快快的来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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