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已经红肿的嘴唇回旅馆的时候,郝晨已经走了,不知道他和林星星说了什么,好姑娘正一个人坐在吧台前发呆,眼前摊着一整盒的费列罗。
我走过去毫不客气的抓了一把剥了塞进嘴里,好姑娘看着我扑哧笑了出来,其实她不笑我也直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是多么的狼狈,被风吹乱的头发,被满目风沙湮没了的衣服,被辣的不停流泪的眼睛……
俯身趴在吧台上,一颗一颗地数着并不属于我的费列罗,我努力地微笑着对好姑娘说,“怎么办,我好难过,今天刚刚知道自己一直喜欢着的男孩子,他喜欢的是别的女孩子啊……”
她只是愣了一会儿便很快回神,微微伏了身,摸了摸我笑的含泪的眼睛,“傻姑娘,每个人都有放声痛哭的资格,这个时候为什么要学着微笑呢,不管在哪里受了伤,找个地方哭一场,擦干了眼泪你又是一条好汉。”
似乎天生就是那种不懂爱也不会爱的人,每次把自己的痛点当作笑话讲出来,心情就会一点一点的好起来。可是我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情,我刚刚说出来的所有的话,都是在给林星星的心口上补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发现低情商的自己竟是如此的令人厌恶。
很多年以后,我在一座陌生的北方城市里裹着厚厚的被子坐在沙发里擦着眼泪和鼻涕,给已经和郝晨在南方定居的好姑娘发信息:从来不知道一座内陆城市刮起风来竟然大的吓人,不知道你们那里天气可否安好,在这寒冷漆黑的深夜里,是否有人愿意温柔的抚摸你哭泣的眼睛。尽管我知道,再也不会有一个人,怕我心急,半夜爬起来回复我信息。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窗外银装素裹。
林星星还在睡,门口有车辙的痕迹,打开房门,果然看到简易安照旧坐在吧台前摇晃着手里的酒杯,透明的液体在白炽灯下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他突然开口,“知道这是什么酒吗?”我没有说话,他又自言自语地说,“伏特加,你听到他在哭泣了麽?”
似乎每一次我和他的对话都是他在自言自语。
看着他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愤怒让我彻底失去了理智,我冲动地抢过他手里的酒杯,泼了他一脸,“星星她那么喜欢你,她对你那么好,我不信你一点感觉不到,你在这里要死要活一副看透生死嘲讽世界的态度着实让人看不下去,请你要么别给她希望,要么就忘了从前好好对待她。”
他还是安静地坐在那里,表情淡淡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仿佛被泼的不是自己。杯子里又倒满了酒,他指着窗外的世界说,“雪落下来,投入大地的怀抱,大地还没来得及好好开心一场,雪便又重新回归了天空,你们和我不一样,我这辈子都会守着这里,而你们终是要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去的。”
他还说,“苏苏,可能你不会喜欢我这样称呼你,可是我只想这样喊你,你有一双和念念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从第一眼见到你到现在,它不停地提醒着我的心,不能再为任何人跳动,活跃。所以即使我喜欢林星星又怎样,即使我被感动又怎样,心都不动了,这辈子,我是注定要孤独终老的。”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简易安说这么多话,震惊到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和关门声。
简易安利用了我,利用我让林星星死心,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可是他却毁了我和我爱慕之人之间最后的一丁点可能,将我这一辈子都囚禁在愧疚与不得里。
可是我却不恨他,也恨不起来,爱情是没有逻辑可言的,相爱并不一定要在一起,大家都是爱而不得的可怜人罢了。
林星星是在第二天晚上出事的,狗血剧一般,深夜买醉,天灾人祸。
郝晨带着精神恍惚的林星星去了南方,他说换一个环境对林星星的心理和身体康复都是最好的办法,他果然成了林星星最后的骑士。
我想我没办法忘记,那个曾经开朗活泼爱闹爱笑如阳光般的好姑娘,穿着肥大的病号服苍白着脸屈起腿抱着自己不愿意搭理任何人,从此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再也拥抱不到她,触摸不到她本就所剩无几的灵魂。
郝晨苦笑着说,她终于如愿以偿地忘记了简易安,没想到是用了如此绝决的方法。
简易安是在第二年的十一月,被穿着冰冷白色大衣的医生宣布大限将至。
接到医生电话的时候,我正在教室里苦苦挣扎于线代和大学物理之间,收了线,窗外已经绿到了极致的叶子似乎开出了黑绿色的花朵摇曳在初秋的风中,偌宽的一条马路,行人裹紧大衣,来去匆匆,卷起地上已经死亡了的叶子,果然是秋天来了啊。
谁能想到,简易安的心脏从淋了雨的西藏回来就被查出了问题,能靠药物撑到现在已经是种奇迹。
我跟学校请了一个月的假期,谎称身体不适,回家看病。
简易安没能熬过月末,这一个月里,他总是一个人沉睡着,偶尔的清醒会拉着我说,“念念,我看到你了,就要看到你了。” 然后又是漫长地沉睡。
简易安的葬礼很低调,除了他一夜之间苍老的父母,就只有我。
他的墓地选在山上一个十分偏僻的角落里,周遭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墓碑上甚至没有贴上他的照片。
下山的时候,路边有卖场者在唱着一首很古老的俄罗斯歌曲,隔着千山万水,我仿佛看到了林星星在絮絮叨叨的替我整理床铺,郝晨一身黑衣笼罩在黑夜里,简易安仍旧坐在吧台里,摇晃着手里的伏特加……
一切还都是原来的样子,没有人离开,没有人离世,没有天灾人祸,没有生老病死。